安无雪话音刚落。带着落月法印的天涯海角符飘入院中,停在谢折风面前。谢仙尊稍微一听,便明白今日发生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师兄要出气,怎么不和我说?”“出气?”安无雪眉梢微动,“有人昨夜装可怜让我开门,我确实还没算账出气呢。”谢折风眸光一闪。他不仅没有被戳穿的慌乱,反倒积极地问:“师兄想如何出气?”安无雪:“……”这不过是戏言。他现在怎么可能对谢折风出气呢?他不过顿了顿,师弟便仓促道:“……或者你要打谁,尽可让我去,我一人便可将他们全拎出来打一遍。”安无雪哭笑不得。他走到师弟的面前,抬眸。谢折风是比他要高一些的。年少时,安无雪还可以低头看着师弟,甚至抬手就摸到师弟的头发。可小师弟成年以后,不知哪一日起,他突然发现自己随意抬手已经够不到对方的头,连他自己都要抬眸才能同对方视线相交。直至此刻,他恍恍中想——他这具新的身体居然和从前一样高。他就这么抬起眼。安无雪又想起上一世,自己曾经在落月山门前,也是这么抬眸看着心魔所控的“谢折风”。他突然不想这么看着对方,干脆伸手,把谢折风按回去坐下。“……师兄?”这回换谢折风抬眸看他。尽管如此。尽管以仰视的姿态,尽管被他不由分说地按下。出寒仙尊依然没有在外人面前那般庄肃的模样,反而双眸闪动,像是蒙着一层氤氲水汽,雾蒙蒙的。天下苍生任他予取予求,可他只任安无雪予取予求。这个想法冒上心头,安无雪思绪一断。——我在想什么?谢折风还在看着他,等着他说话。对方分明不能听到自己所想,可安无雪却有些心虚。他只好装作严肃,道:“我若是和你说了我的打算,你便帮我去打杀那些人?那我若是想杀了别的什么无关之人,仙尊也要破了诛魔十三条,不由分说地动手吗?”谢折风不假思索:“可师兄若是想杀谁,那人必然死有余辜,我当然会出手。”安无雪:“……”他竟不知该说是师弟的回答太耿直,还是他给师弟的感觉太耿直。“世间事哪里说得准?我当年……不也因为沾染满身浊气,说不清道不明吗?”“你不会入魔。若是你被迫入魔,我只会倾尽全力助你脱离浊气。即便你是主动入魔,”谢折风一字一顿,“我不能看着你为祸苍生,也不可能为了苍生对你出手,所以我会拦在你的面前,直到你杀了我。”安无雪久久无言。()他心间好似被什么轻轻地挠了一下,还是和先前一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麻之感,但又不是难过。?想看西瓜炒肉写的《金玉[仙侠]》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所以……千年前他一路拼杀回落月峰,若是在山门前遇到的是真正的师弟,而不是心魔,他会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吗?安无雪双眸微湿。他不知自己是在触动耳边的话语,还是在心疼当年分魂斩我的师弟。谢折风见他不语,反倒渐渐变了神色,眸中闪过痛苦。谢折风也想起了记忆中山门前的那一刻。可他想起的不只有那一刻。他压着嗓音,说:“我曾经同你说,你若是疼了,要告诉我,可我——”师兄从不说疼。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和“他”说“我好疼”,等来的却是冰凉剑光。谢折风很想干脆不要脸面地缠着安无雪,直接问对方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但想到这些过往,他根本没有任何脸面提其他。他踌躇不言,只听安无雪说:“你又在懊恼从前?我昨日是白骂你了?”“我……”“就算是知道真相之前,我都与你说过,我不怨恨你。更何况是现在?”安无雪不想谢折风再自责,赶忙转回话锋:“言归正传,我知你或许是想帮我的……”他之前同谢折风说话,总是会先行撇清关系。如今……不会了。“若是别的,我也就寻你助我了。但此事需要我自己来,不能假任何人之手。”谢折风听在耳中,却没发现哪里变了。在他心中,他替安无雪做任何事情本就是理所应当。师兄若是不寻他相助,才让他伤心。他细细听完,问:“师兄是想以此震慑两界,遏制两界对你复生的猜测?”安无雪点头。“你虽没和我说昨日出寒剑光做了什么,但我猜也能猜得到。若是从前……或许我会觉得,现在早已不是仙祸之时,我归来后本就没打算继续做什么首座,赶紧把此事终结,我便归隐山林,其他人怎么猜也无所谓。”“但我现在又觉得,既然回来了,那便回来得彻底。为祸之人想让两界觉得我是被傀儡术复活的,我干脆大摇大摆地杀鸡儆猴。”安无雪先前还在疑惑,为祸之人既然知道那么多的事情,还想把祸事栽赃到他的身上,却又为何把往事也一起揭露?如果往事不曾澄清,他还是那个修浊入魔误入歧途的安无雪,岂不是更好栽赃他吗?但傀儡术蔓延一事让安无雪想明白了。他说:“我大抵能猜到为祸之人的谋划了。其实你两百年前出关之后,就一直在查往事,还寻到了养魂树。哪怕一两百年查不出来,一两千年甚至是几千年,总是可以。“那人知道一切迟早会发生,所以干脆先行下手,用制造祸端的方式,把那些看似只有我一人能知晓的()往事揭露出来,让他人觉得是我复生归来想要洗清一切,这样两界会对‘安无雪被傀儡术复活’而深信不疑——甚至会在长时间的揣测下觉得我不清白。()”两界千年前便冤枉过他一次,千年后自然也有可能重来一次。那人千年前便这样成功过,再来一次,那人也有同样的自信。届时,两界之人若是要让安无雪自证,安无雪掀开衣袖,却只能现出傀儡印。那岂不是和千年前浊气附身一般难以说清?≈ap;ldo;我的猜测和师兄差不多≈ap;hellip;≈ap;hellip;?()?[()]『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谢折风说,“那人冒用师兄的身份,就是为了借你复生之事,以起死回生的巨大诱惑,将傀儡术散播至两界。”如此说来,为祸之人目的还是重回仙祸,让傀儡遍地,魔修肆虐,仙魔二立。傀儡术和那人复兴魔道的目的绝对有联系。安无雪接着说:“不出几日,我挑了大半北冥仙门的事情,会传遍两界。那人想让我摆脱不了和傀儡术的干系,我为何要坐以待毙,让对方得逞?“我干脆坦坦荡荡地让所有人知道,谁在背后议论我,我会找上门去。“我上一辈子已经落入一次剖腹取粉的窘境,这一会不可能再栽一次。想怀疑我,可以,别问我要证据,怀疑的人若是拿不出证据,那便不怪我出手。”他笑着,抬手摸了摸凑上前的困困。谢折风看着他的师兄。挂在西边的落日终于彻底消逝,夜色倾覆而下,院中花灯被法诀点亮,星星点点地亮起来,似是把星夜网入这方寸之中。他的师兄在早夜里,花灯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困困的毛发。只在这一刻,好似两界的风雨都消失了。若当年他能做得再好一点,也许师兄已经可以这样恬静宁和地活过千年。“师兄。”“嗯?”“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乘风带你回落月峰。”“哦……好。”谢折风复又站了起来,唤出出寒。“我去善后一下北冥之事。”安无雪本是等着谢折风多说点什么的。毕竟这人昨夜为了进他卧房,连装委屈装可怜都用上了。眼下却反而不耍赖了?“师兄。”谢折风突然说。安无雪以为他要说留下。可谢折风问他:“养魂树精凝结出的那个幻境……你喂给困困了吗?”困困歪头:“呜?”“没有。”若不是谢折风问,他都忘了那个幻境还在灵囊里。
“要不然师兄还是给我吧,不麻烦你记着此事。”安无雪不明所以。“小事而已。我今晚便喂它吃了。”“……好。”谢折风走了。安无雪又在院中坐了一会才起身,打算回屋继续看玉简,寻一寻双()骨有关的线索。可他刚推开房门,听到困困在院中玩耍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困困。好像哪里不对。小家伙并不贪嘴。比起幻境精华,天地灵物,困困反而更喜欢吃人间吃食。他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师弟为何一定要急着把那幻境喂给困困吃?在他手中放着又如何?幻境而已,也就困困这种瘴兽会吃,放在那里,除了给人看,也没什么作用啊?谢折风那么在意干什么?像是……怕他看一样。他心念一顿。——难不成就是怕他看!?他赶忙从灵囊中拿出那个幻境。这是谢折风的死后千年。里面能有什么谢折风怕他看到的?“困困,”他把小家伙喊过来,“我要看这个幻境,但千年时间太长,我在现实中不知需要多久。如果过了此夜我还没醒来,你把我神魂拽出来。”这是瘴兽最擅长的事情,困困自然点头应下。安无雪急着想知道答案,挥手落下结界,在床榻上打坐,闭上双眸,立刻将神识送入手中的光团。四方景色猛地一变。他又看到了千年前的葬霜海。他上一回正看到谢折风杀魔归来,心魔复发,在葬霜海上显出枯骨的身体。随后,他被谢折风拉出了幻境。现在他再度进来,幻境继续从那一刻开始往下走着。难道当年师弟被无情咒影响,说了些不好听的,做了些他不会高兴的,因此不想让他看到?可这又没什么好担心的——本就不是师弟有意为之。那还能是什么?安无雪眼前,谢折风已经拖着伤躯回到霜海松林中,开始闭关。他更是怔愣。——谢折风闭关压制心魔八百年,居然从杀尽天下妖魔的那一天就开始了!?他只见师弟在莲台上打坐,眉心雪莲剑纹闪动乌黑,身体若隐若现地化出骷髅模样。那时安无雪死了,谢折风万念俱灰。周遭灵力涌动,灵石用碎了一堆又一堆。心魔毫无消弱之势。妖魔骨尚在,登仙都毁不掉这根骨中的天生魔障,又怎么可能可以被闭关压下?可谢折风不知根源,只能徒劳无功地尝试着。幻境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谢折风同心魔相争,毫无起色。安无雪静静地看着。有时,他会听到闭关中的师弟喊他。“——师兄。”他总是忘了这是幻境,下意识便应答一声,想和师弟说他就在这里,他没有死,不要伤心了。但千年前的师弟听不到他的应答。从前的师弟无能为力。现在的他也无能为力。上苍当真好没道理。安无雪只能当个过客继续看着。不知过了多久。谢折风突然睁开双眼。这人像是突然做了什么决定,神魂离体,心魔被驱赶至神魂一角。这是……安无雪见过!谢折风曾经用这个方法镇压过心魔!短暂切出心魔浊气,确实能压制心魔发作,但对于神魂来说,便如同千刀万剐。当时在第二十七城,安无雪亲眼见过谢折风疼到痉挛不止。过去里的谢折风却没有迟疑。出寒剑显出光芒。下一瞬,剑光落下,霎时割裂神魂!谢折风痛哼一声,从莲台上跌落!安无雪心尖一颤。“师弟!”他赶忙伸手。可他徒劳地穿过谢折风,触碰不到过去。他只能看着那人自己缓缓站起。师弟面色苍白,双瞳却恢复了清明。心魔被暂时压下了。可没过一刻。谢折风身周再度泛出淡淡浊气,剑纹又染上乌黑。——心魔又复发了。安无雪心下一震。谢折风却没有波动。他神情木然,双眸空洞,像是痛到了极致,已经习惯了痛。就这般又过了几日。安无雪便又瞧见谢折风神魂离体。“你又要这样做?你不疼吗?”他哽咽喊着。谢折风双眸紧闭。出寒剑光毫无停滞,再度落下,割裂心魔浊气。“师弟……”谢折风在疼。他却没有出声了。没过多久,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心魔再次复发,谢折风再次割魂镇心魔。安无雪仍然只能徒劳地穿过谢折风。他先前是忘了自己拦不住,如今是明知那是过去,还是想拦。这人怎么会切了自己神魂一遍还不够,又切了第二遍第三遍?“师弟,”他劝着过去的谢折风,“压不住的……”他嗓子都喊哑了。谢折风又爬了起来。看着师弟三次切魂,安无雪神情晃晃,心下大震。他已经心疼得不行了。分魂之苦,便如同凡人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又好像坠入火窟,烈火灼身。这是修真界最可怕的酷刑。可谢折风已经重复了三次,却还在闭关压制……师弟说他曾闭关八百年压制心魔,难不成……安无雪缓缓瞪大双眸。难不成这堪比凌迟的酷刑,谢折风重复了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