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极其自然的反应让罗三预感不妙。对方似乎并没有他以为的野心?他斟酌着道:“非是老夫有意挑拨离间,只是女君眼下势力……又远离王庭中枢,若有奸人趁机诬告挑唆,女君怕是要危险。听闻康国主有意让林风顶替右仆射空缺,此等人杰轻易派遣至此,未必不是对女君的预示……”与其后下手遭殃,不如先下手为强。有时候乱世军阀喜欢拥兵自重也不是出于野心,而是为自保。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薄如蝉翼,更别说君臣之间。而信任——早被千百年乱世打碎成渣渣了,拼都拼不回去。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来这位女君也明白这个道理。沈棠张了张口,一时间语塞。她还以为罗三猜到她的真正马甲,正想着承认还是狡辩,罗三就给了自己大惊喜。他明显是误会了,误以为沈棠是奉了王命在外潜伏经营的心腹。好家伙,要是照着罗三的剧本来,沈棠都要怀疑他是上面派下来试探自己的间谍,亦或者贼心不死想搞策反。沈棠手指不自然搔了搔脸颊。讪笑道:“罗侯误会了。”她得想想怎样说才不会太尴尬。罗三则直接将讶异直接写在脸上。谁能想到礼崩乐坏的乱世,居然还有彼此信任的君臣?若这位女君不是说谎,那就是罗三自己想多了。若她有意戒备自己不肯吐露真心,那也情有可原。这事儿追根究底还是罗三过于唐突冒昧,作为一个俘虏贸然说这些,有点儿戒备心的军阀都要掂量的。思及此,罗三懂了:“女君既无意,权当老夫刚才说的是浑话,不必放在心上。”成功打断沈棠想解释的念头。沈棠:“……”杉永郡地盘不算大,境内人口也不多,再加上围困这几月,难民能跑的都跑了。境内不说十室九空,但也看不到多少人烟。沈棠只能撸起袖子,派人清点人口,准备赈灾物资。除了发放物资,重造户册,还得命人将废墟收拾好,搭建城防工事,忙得不行。“这速度是比咱们快。”沈棠率兵砸墙的时候有多痛快,派人修缮的时候就有多痛苦。修缮重建前还要将此前罗三搭建的部分拆掉,就近开采山石,重新规划城墙位置,让城内建筑分布更合理。这些工作自然少不了罗三旧部。他们对杉永郡最熟悉了。看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旧部觉得恍惚,有一种半梦半醒的既视感——他们跟敌人大战究竟是输是赢?似乎不管哪一方输赢,最后都是同一批人在这儿干活。那当时拆家的目的是啥?“咱这算是赢了,还是输了?”罗三旧部:“……”一想到有些熟面孔永眠那片战场,再想到眼前不分敌我干活修缮的画面,一部分人也陷入了哲学思考——战争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不过,这种问题并未困扰他们太久。战争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他们不打别人,别人就不会抄着家伙事儿踹开他们家门、搜刮家里每一口粮食、抢走家中亲眷、霸占他们的屋子田地?谁都不想当那个一无所有的人,只能先下手为强。旧部同僚道:“应该算输了。”他抬手指着天上飞过的一块巨石,说了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要是咱们赢了,修筑城墙的石头会在地上滚,而不是在天上飞。”正常城砖一块也就四五十斤,长约一尺三寸,厚约四寸,多为青灰色条砖。这种城砖也就阻挡一下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对实力强劲的武胆武者以及大规模军阵毫无作用。鉴于武胆武者的破坏力,此地铸造城墙的城砖基本都是就近开采的山石,每一块都按照一定比例切割,长度以丈为单位。修筑城墙的人徒要用人力,将这么大的家伙从采石场一块一块拖过来,效率低,徭役重,环境艰苦,每次都会有大批庶民因此丧命……这导致庶民听到官府征徭役就吓得瑟瑟发抖,宁愿去当兵上战场也不愿意当人徒。上战场会死,但也有小概率翻身改命。当人徒极有可能活生生累死。如今,这些让人看了都两腿发软的城砖不在地上拖了,直接改成天上飞了,搬运城砖的人还都是大人物——军中有令,五等大夫或以上武胆武者被征用搬砖,计算军功。五等大夫飞不起来也没关系。几十个普通人一天都拖不过来一块儿,而五等大夫半天可以往返二十多趟,武气充裕的话,运个五十不成问题。那些能上天飞的,效率就更快了。唯一能限制修城墙效率的,不在于搬运人力,而在于采石场的开采速度。武胆武者,一款比人徒更好用的人徒ps。罗三:“……”他闻鸡起舞,早上出来溜溜达达的时候,拆掉的城墙才刚收拾出一片地基,回地牢运行几个周天再出来吃个午膳,习惯性往驻军大营方向溜溜达达,看到城砖变成三层。傍晚时分再溜溜达达,城砖已经堆砌到五层……,!罗三:“……”此时头顶落下一大片阴影,抬头一瞧,瞧见一条巨型龙蟒卷着七八块城砖在天空蛄蛹。他实在无法用“飞”这个词形容对方的行为。记得不错的话——这条网状龙蟒似乎是某人的武胆图腾。某人的实力似乎是十八等大庶长?如果说这条猥琐蛄蛹的龙蟒是罗三的幻觉,那么飞到哪里下雨到哪里的弓背鲸怎么解释?这条弓背鲸周遭包裹着一团咸腥海水,摆着尾巴从低空飞过。凑得近一些还能闻到那股海水气味。罗三瞠目看着弓背鲸摇摇晃晃到目的地,张口吐出一块又一块城砖。每一块城砖都是湿哒哒的。沾满了弓背鲸的口水。不过,能用就行。反正也不会有敌人伸舌头去舔这玩意儿。卸货完毕,弓背鲸发出一声长啸,摆着尾巴化作武气钻回罗杀的虎符。罗三这才看到罗杀一直坐在弓背鲸的背上。让海洋生物在天空活动,本身就要额外耗费大量武气。弓背鲸那个体型还给任务上了难度。“你们在干嘛?”公西仇上身打着赤膊,薄汗紧贴着肌理,在阳光下透出几分亮丽色泽。他正双腿盘坐在城砖上,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啃得津津有味。见罗三出现,公西仇随手抓来武胆图腾的尾巴擦了擦嘴上油光:“你来得正好,干活吧。”凭什么他要干活而俘虏不用?玛玛不应该偏心自己吗?罗三:“……老夫怎能做这些?”公西仇翻白眼,支着腿,手肘搭在盘起的武胆图腾身上,将重心都压给后者,而武胆图腾也将他环绕起来,竖着个蛇头,压迫性视线追随着罗三。公西仇轻蔑哂笑:“一个十一等右更还狂傲上了,我都干,更何况你?”罗三语气凉凉道:“啧,竖子,那你敢不敢让老夫领教一下你这十八等大庶长?”公西仇敢应,他就敢今晚炖蛇羹。公西仇撇了撇嘴:“啧,老登。”罗三在这里瞧了好一会儿。意外发现陆续往这边运送城砖的人都是武胆武者,实力都在五等大夫或往上。尽管人数不算多,但里面看不到一个普通人徒就很让人惊悚了。更惊悚的是他们没啥意见。这在高傲的武胆武者群体很是罕见。要知道这种工程,就算有武胆武者参与,也是在特殊情况——例如前线工事工程太迫切,征发徭役也赶不及,这种时候才会驱动底层士兵当做人徒使用,有点地位的武者顶多当个监工,压制可能发生的哗变危机。让他们去当人徒?做这些低贱的哭活累活?前脚派发这种命令,后脚就要哗变。谁也担不起哗变的风险。“其他士兵呢?”公西仇道:“修路去了。”将军都干活了,士兵还想歇着?罗三:“……”确信不是准备搞兵变?老人家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公西仇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觉得此举是羞辱?公西仇擦了把汗,摸了一把图腾蛇头,语气幽怨道:“有哥哥的弟弟是根草啊。”别说搬运城砖,就是让他去掏大粪,公西仇大概率也得掂量一下不去干的下场啊。罗三:“……”不是很懂,但知道公西仇不是自愿的。再问罗杀同样的问题。罗杀茫然眨眨眼:“这不是应该的吗?”虽说跟祖父说的情况有出入——武胆武者地位根本没那么高,也不能为所欲为——但他初来乍到,为了尽快融入环境还是要入乡随俗,不能高调跟人唱反调。搬运个城砖罢了,又不是什么上战场厮杀的活儿,不仅没有生命风险还照样给军功,他反对作甚?再问其他人——其他人有点怨言,奈何给太多。人不能为了区区一点“尊严”就不要军功武运了。若给微薄赏赐,他们宁死不肯受辱!若能折算成军功武运,还是论块计算?别动,这活儿放着让他们来!罗三陷入了诡异沉默:“就这?”绳镖武将差点跳脚:“什么叫就这?你知道正常情况下,这么大修缮工程要从军中抽调多少精锐吗?少则三千,多则五千!限期一月,上面批给的预算是一万万武运。”这里不包括贴补以及生活预算。罗三不是很懂:“然后?”绳镖武将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然后,这笔预算,现在就这些人分。”罗三:“……???”绳镖武将道:“你以为名额好抢呢?”工程下来的时候,底下人确实有怨言,但不是因为罗三想的那些,而是五等大夫以下武胆武者觉得遭受不公平待遇,凭什么就卡着他们不给进?主公这是小看了他们啊!包括绳镖武将在内的,都安排亲信过去喝一口汤。让亲信帮着将城砖合力送到相对开阔的地方,他们再将城砖送到目的地。整个过程也算出力,回头私下再另行分配呗。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绳镖武将很赞同阿姊以前说过的。这种肥差不多见。以往都是给底下士兵的,命令禁止实力多少以上的武胆武者参与,更不允许跟士兵争利。要不是这次追效率、赶时间,也不会让他们上。绳镖武将见罗三还是没概念,便道:“假如这个工程是给士兵干一月,三千人计算,分人平均分到的武运换成米粮果蔬的话,在康国省点能够一家五口吃喝不愁过一整年。”罗三:“……”这么说他就懂了。康国人口多,时局平稳,精心经营好了,有国运结余也在情理之中。罗三在脑海中加加减减、乘乘除除,终于得出结论——这活儿也不是不能干。但,他还是有个问题。“为何不见杉永郡旧人?”杉永郡这边五等大夫以上的武胆武者,也是有十来号的,不算还在养伤的,其他人怎么不在?总不会是故意搞职场排挤吧?好处也确实很难轮到初来乍到的新人头上……理智知道这个道理,但心里不舒服。绳镖武将啃了一口肉包子补充一下体力。道:“不肯来啊,他们。”罗三:“……”对于这种明显有好处的肥差,沈棠一向不:()退下,让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