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琳花的眼前浮现出当日枫叶城外的树林里,那少年将她哄到树后,蒙了她眼,哄她不停唱歌,自己借机偷偷溜走的一幕。那个时候,当发现自己被他欺骗利用,她虽也十分生气,但过后气消,每每想起,懊恼之余,也似添了几分亲切之感。因那大魏的少年皇帝于她而言,不再是遥远的高不可攀的模糊形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之人。
然而那种感觉,如今已是荡然无存了,想起当日,她甚至有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从前她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和如今的这个大魏皇帝,他们真是同一个人吗?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当时她的兄长协同魏军已攻下燕郡,战局变得明朗,胜利指日可待,她却发现父王非但没有变得轻松,看起来反而仿佛比从前更加忧心忡忡,终日眉头紧锁。战事结束后,王兄归来,父王和他议事,屏退旁人,她猜到或是要商谈自己的婚事,悄悄潜去偷听,却没想到,竟听到了些关于大魏摄政王和那个少年皇帝之间的一些隐秘之事。虽然都是父王自己的猜测和推断,但因为一直没有放弃和亲打算的缘故,此前他一直关注着大魏的的朝堂变化,应当有他的消息来源,他说的那些事,极有可能是真。那时她才明白,为何父王此前心事重重,他应该是吃不准大魏的朝堂将是如何的走向。后来很快,父王的担忧消失了,一切都顺顺利利,什么变故也没发生,摄政王出了长安,少帝亲政。她的婚事也如父王所希望的那样,顺利达成了。她的兄长和此次一同前来的八部之人,无不兴高采烈,她表面上看起来也很平静,但心里的失望和惶恐,却是挥之不去。
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姜含元的怀里,借着酒意,倾诉着心底压抑了多时的茫然和惶恐。
“……他怎如此可怕,凉薄至此地步?我不聪明,可是在枫叶城的时候,我就看了出来,你和摄政王对他是真的好。你们怎么可能对他不利?他应该比我聪明很多,他怎么就看不出来?”
她闭目,含含糊糊地道:“我本以为他还算是不错的……没想到,他其实是那样一个人……我瞧不起他!我也有点害怕,待到我入了宫,我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他会如何对我……”
姜含元惊讶。
她早知道萧礼先这次来长安的目的。和亲是顺理成章的。这不但是八部的愿望,于大魏而言,除了能进一步维护战后边地的稳定,迎八部王女入宫为妃,也是对八部此前出兵协同作战之举的嘉奖,是一种荣誉的给予。萧琳花之前看起来毫无异样,姜含元以为她对这样的安排是满意的,无论如何,将来她在宫中的地位绝不会低,至于别的……就看将来她和束戬投缘与否了。
没有想到,原来在她心里,竟还藏了这样的心事。
姜含元想安慰她,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事情已经定下,失去了任何可转圜的余地。她只能搂住正扑在自己怀中的满怀心事的少女。萧琳花在她怀中默默伏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擦了下她那双发红的眼睛,冲着姜含元又露出一个笑容,随即懊恼地道:“都怪我,晚上真的喝多了,说了那些胡言乱语,坏了你的心情。将军姐姐你放心,我没事。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不管他是怎样一个人,将来如何对我,我努力去做一个称职的皇妃,尽到我的本分就可以了。”
姜含元望着面前这个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少女,想起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景,倍感欣慰之余,也有几分淡淡的惆怅。
天真烂漫的王女,终究也是逃不过长大的一天。而长大,便意味着责任和承担。
她说:“琳花,你能这样想就好。不过,也不必过于悲观。我告诉你,殿下虽从未和我提起过,但我知道,他从未怪过陛下。”
萧琳花面露讶色,望着她。
“人无完人,也非永远一成不变,何况是那位置上的人。他们的所思,非你我能够感同身受。你从前在枫叶城见到的陛下,是他,今日令你感到不确定的陛下,也是他。他没有你曾经想象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如今以为的那么可怕。”
“我们都是凡人,他也是。”
萧琳花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我明白了……我的心情忽然好像好了不少。对将来,不要期望过高,但也不能不抱半点希望,尽己所能,剩下的,交给上天吧!将军姐姐,你是这个意思吗?”
姜含元笑了,颔首:“是。你很聪明,将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萧琳花也笑了起来:“多谢将军姐姐——”
一阵夜风,她打了个酒嗝。
姜含元道:“这里风大,你晚上喝了不少酒,当心着凉,回吧。”
萧琳花点头,待要跟她走,忽然又停了步,望向天上的满月:“等等!我听说满月之夜,天上会有月娘。我先向月娘许个愿!”
她朝月站定,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闭目双掌合什,神色虔诚地默默祝祷了起来,完毕睁眸,欢喜地道:“将军姐姐,你猜我方才许了什么愿?我愿再无战事,家乡安宁;我愿你和殿下平平安安,仙眷永携;还有,虽然他不是好人,但我还是许愿,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这样的话,就算将来我过得再不好,我也认了。”
她睁开眼睛,转脸朝向姜含元,见她转头,正望着她们方才来时的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将军姐姐,我一下许这么多愿,月娘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
她一边笑,一边循着姜含元正在望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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