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基见旗倒兵散,大势已去,连忙调集亲兵砍断船缆,准备轻装冲开血路,杀出重围,无奈,军旗连番之下,四周风雨大作,放眼四望,竟然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敌人。他绝望之余,龙袍盛装,提了一大坛酒猛喝猛灌,酒酣耳热之际,先是砍死了伺候他的几名美女,这时,忽然听得对面虎虎的声音,一艘高大的五牙战船如催命的魔咒一般:那船上之人,赫然是他全部认识的!花溶!岳鹏举!在五牙战船的对面,是巨大的巡洋舰,上面,提着割鹿刀的,正是秦大王。他忽然想起当年金兀术的上山下海——那时,也是这样的走投无路,这几个人,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此时,却全部变成了比金兀术更加可怕的催命厉鬼。来世必杀赵德基!来世必杀赵德基!来世必杀赵德基!声声震天。他眼前恍惚,腿一软,醉醺醺地就倒在了船舷上。这时,一个被他砍伤的美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陛下,陛下,救我……”那双血淋淋的手一接触到赵德基,赵德基一见血靠近,仿佛是催命的符咒,怒吼一声,一剑就砍向美女,同时,自己的身子外倾,顷刻之间,便掉入了海里。怒海奔腾,浪花翻滚,很快,他的身子便被巨浪吞没。花溶站在五牙战船上,亲眼看到他提着长剑,坠入水中。依稀,那把剑,还是自己昔日护送他逃亡的时候,登船时看到他佩戴的。海水,无边无际的海水。战船,一望无际的浓烟。从黄昏到早上,从黄昏到早上,海里浓烟滚滚,残局不堪回首。海滩逐渐地平津,残阳如血。秦大王站在沙滩上,割鹿刀还在往下滴血;两个孩子从人群里冲出去,齐声地欢呼:“阿爹,阿爹……”他还没回过神,已经被抱住了,被两个无畏的少年狠狠地抱住。纵然是如此的战场,他竟也热泪盈眶,割鹿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也伸出大手,狠狠地抱住了二人。那么多年的父子情意,已经比水还深,比血还浓。对面,花溶的目光也落在秦大王身上。一番厮杀,他的头巾已经歪在一边,露出凌乱的头发,那还是他最喜欢的山谷巾——是她给他缝制的,以妻子的身份给他缝制的。此时,怀里贴身藏着的那封“休妻书”,简直如一块烧红的烙印,就如和这个男人的粗相识——已经无关乎爱或者不爱,他的坏,他的好,都在骨髓里,和着血液一起在自己的身上流淌。不死不休!身边,手被握住,是那只曾开弓射箭,遍布蜈蚣一般伤痕累累的大手,和他温和的声音:“十七姐,我们也该向秦大王打一个招呼”。她反手握住那只手,满面笑容,泪如雨下。“秦大王,多谢你。”千山万水,是他,向他,道出一句“多谢”!秦大王干咳一声,并不正眼看他们夫妇,小虎头还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手里悄悄地拿着一只小螃蟹,正想故技重施。是陆文龙的声音,低低的:“阿爹,我们想跟着你,你还要不要我们?”然后,是小虎头的调皮的小手,螃蟹在他的脖子里一滚,已经被陆文龙捞出扔掉了:“阿爹,我也要回家……我喜欢长林岛,落霞岛……那里才有小伙伴跟我们一起玩儿……”秦大王狠狠搂住了他,身边,是已经跟他比肩高的陆文龙,那么沉猛的少年,充满了深情厚谊的:“妈妈……我能养活你,也能养活小虎头……”那是秦大王这一生,听过的最男人的话。天下英雄,其实,几个能说出这样简单有力的一句话来?他狠狠地大笑:“儿子,是你们两个自己要跟着我的?”是飞将军,不,彼时,他已经变成了岳鹏举,充满了沧桑的声音,甚至是欣慰的:“秦大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两个孩子每天都吵闹着要来找你。”秦大王看着他满脸的沧桑,眼前那么恍惚,仿佛当年海岛上的狡黠少年,岁月匆匆,竟然让他已经比自己更加苍老。而他紧紧地握住的,不过只是那双手——只剩下她的那双手而已。“咳,小兔崽子,听说那个什么铁木真都杀到益州(成都)了?”“正是。扬一益二,益州连靖康大难时都不曾被金军攻下,这一次,却遭到如此残酷的大屠杀。铁木真这个杀人魔王,已经攻下了西方诸城,现在正全力以赴进攻中原,照他们如此屠城下去,我中原百姓,亡国灭种,祸在眉睫。我已经接到吴氏家族的求救信,希望联手反击蒙古大军的侵略……”秦大王想起被追赶得如丧家之犬的金兀术,彼时上山下海威震四方的金四太子,今日却落魄到无家可归,眼看着大金的皇帝也被人家捉走。天下大事,谁又说得清楚?在随时发生的百万大屠杀之下,个人恩怨,爱恨情仇,变得那么微不足道,杀不杀金兀术,又有何干?他的目光,终于看向花溶,可是,还是没有正视,只是淡淡的一瞟,却那么清晰地看见,她还是穿淡绿色的灰衫子,脚蹬淡红软底小官靴,背一只弓,插一壶箭,发髻挽起,脸上已经彻底消失了那层憔悴之色,满面红晕,无限的生机活力,无限的风情柔媚。纵然是微笑的那种鱼尾纹,也是充满了温柔,充满了喜悦。在历经千辛万苦后,她终于迎来了一个女人最好,最美丽的真正的年华——仿佛青春,才刚刚重新开始。那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是他——是她身边那个握住她手的男人给予她的灿烂。每每,她在他身边,才会真正怒放,一如玫瑰般璀璨。秦大王移开目光,淡淡道:“你呢?你也跟着他去送死?”然后,也不等她回答,自己就回答了,“也罢,你也就是个送死的命,老子早就知道……”花溶面上露了笑容,乱世纷纭,谁又不是送死的命?所幸,竟然还有这一方净土,让儿子们栖身。让他,也安度晚年。她忽然走过去,举起手放到秦大王的头上。秦大王一怔,她已经巧手如斯,替他叠好了头上的山谷巾,声音似水:“头巾歪了,我给你弄一下……”话音未落,她已经退了回去,拉着了身边之人的手,紧紧地,满面都是笑容:“文龙,小虎头,你们要好好孝敬阿爹。”两个孩子狠狠扑过去,终究是母子,父子之情,飞将军的大手伸出,狠狠地,狠狠地搂住他们,哈哈大笑:“我这一生,已经足矣!”我这一生,已经足矣。秦大王看着他伸出的手上,那种蜈蚣一般的伤痕累累,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做英雄,而非是为了享受生活。而有些人,则是生来就是为了陪着英雄受苦,既然她愿意受苦,那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海鸥飞处,岳鹏举夫妻已经走出老远,再回头时,但见潮起潮落,翻卷出的鲜红的贝壳,密密麻麻的螃蟹,海龟……小虎头双手捧着贝壳,陆文龙却举着一只海龟,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追逐着秦大王,不停地做弄着他,笑声传得老远老远……但愿他的晚年,父慈子孝。前面,又是一个火烧天,红彤彤的云霞,金灿灿地为这南方的天空勾画出一层灿烂的金边。彼时,他身边只有她!她身边,也只有他。阔野处,是整齐的大军,云五、刘武、王奎、马苏等等……他们无一人退缩!纵然兵临城下,为的,也不是自己的享受,等待他们的对手,更是一个史前庞大的战争狂人。纵然是前途茫茫,纵然是一代屠杀狂魔天骄铁木真,但是,他也只识弯弓射大雕,不是吗?两匹千里马,在残阳里长嘶一声。夫妻二人携手上马。飞将军大手挥出,大军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