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鸢从未泡过温泉。路上的舟车劳顿、骑马引起的腰背酸痛,在泡入池中的瞬间,似乎瞬间就被泡开,浑身只剩下舒适二字。氤氲的热气蒸得她脸蛋发烫。水汽里还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味。哪怕再舒适,锦鸢也不敢泡得太久,起身穿好衣服披上斗篷后,她面颊上的热度仍未散去,泡的浑身暖烘烘的,手脚有些发软。她站在后院的廊下,正要往前院去寻大公子。偏首时,看见天空开始絮絮飘雪。印着不远处的魏巍伏诸山,青山白雪,一时看呆了。赵非荀前来牟定县一事自然没有瞒着县令。县令来访,他哪怕不愿意也要见上一面,还有些事项要交给他去安排。等到忙完后,小丫鬟迟迟没有来前院寻他,赵非荀也坐不住了,怕小丫鬟难得出来玩,玩心重泡的久了晕倒在温泉池中。走到后院到处不见人影。他皱了下眉,正要扬声教人进来问话,却听见一道说话声从院外传来。赵非荀顺着声音寻去,推开后门,果真看见了锦鸢的身影。她披了件石绿色斗篷,正弯腰同两个孩童说话。两个孩子瘦骨嶙峋,严寒天里,他们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袄,到处都是补丁,脚上的布鞋也破得露出脚趾,脸色冻得发青,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五六岁的女童手里正捧着几棵绿草问锦鸢。“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锦鸢仔细辨认,“不好意思,姐姐也不认得这是什么。”另一个个子高些、瘦的眼窝凹陷的男童看了眼,“村子里有人说……这是能吃的……”他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着,“就是、就是吃了后肚子会涨涨的……”女童听见后,欣喜的睁大眼睛:“肚子胀?那太好了!肚子就不会饿了!”她高兴的抓起绿草就要往嘴巴里塞,眼睛迸射出激动的光。男童看了眼,摇头:“我阿奶就是吃这个死的。”女童的动作顿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绿草,为了挖这几颗草,她爬了好久的山路,手指头都破了。结果……不能吃?她快要饿死了……家里的阿娘、弟弟、妹妹也要饿死了……锦鸢看着女童眼底的光瞬间暗下,她仍没有把草扔掉,而是塞进怀里,语气僵硬的说:“我、我回去煮煮……说不定……说不定就没毒了……”锦鸢的眼神动摇。男童不再看她,而是看向锦鸢。明明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但眼神却不见一点孩童的纯真。他盯着锦鸢面上的不认之色,无辜着问道:“姐姐,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还穿的这么好看,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施舍给我们两口吃的?”他用词清晰地恳求。甚至前迈一步,逼近锦鸢。锦鸢是听见外面的呼救声,看见只有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才出来的。直至此时,她对上男童的眼神,后背蓦然腾起一股寒意。她也曾挨饿过。但周围的街坊邻里都是好人,偶尔会施舍给她们一家人些吃的。
她也曾见过饥荒中的男女老少。只不过前后都有侍卫看守,她并不觉得那些眼中只有乞求的人有多可怕。如今只身面对两个孩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她尽量不露出戒备之色,佯装温柔地颔首:“有,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取来,好吗?”男童怀疑地看她:“姐姐…不骗我?”锦鸢正要回答,从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大公子的声音。“和谁在说话?”锦鸢立刻回头看去。在赵非荀的身影出现的瞬间,男童立刻伸手护住女童,压着她后退了两步,瘦弱的背脊微微弓着,一脸戒备地瞪着赵非荀。女童亦是一脸恐惧,瑟瑟发抖地躲在男童身后。丝毫不像是刚才表现出来他们根本不熟悉的关系。他们是故意把自己引出来?若大公子没有及时出现——她能回去么?自己有把握能逃回去么?或是高声呼救,引来轻风他们的注意。赵非荀将身子僵硬的小丫鬟揽在怀中,目光淡淡扫过这两个孩童,只用一眼,就吓得他们双腿开始打颤发软,“建造身后这间小院雇佣的工人都是牟定县的村民,所有酬劳都以米面代为支付,省吃俭用足够撑过大半个月,说——是谁派你们来盯着院子的!”“没、没人……”“呜呜呜……”女童已被吓哭,跌坐在地上,抽泣瑟瑟发抖的哭着。赵非荀恍若未闻,抽剑直指二人:“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呜呜呜呜不要杀我……”“我说!我们说!”男童满脸畏惧,“是……是县令大人……让我们来盯着的……一共安排了四个人……我们盯白天……两个盯晚上……就、就让我们把……见到的人都……都回去告诉他……就给我们吃的……”他在地上磕头求饶。却仍不忘把女童护着。赵非荀收剑入鞘,听见是县令安排的人后,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自明日起县衙门口会发粮三日,还会发放甘薯、洋芋这两种开春后耕种作物。等雪停后,会有新的差事发下,每日管三顿吃食。”赵非荀慢条斯理地说着,看着男童脸上的震惊之色,他勾唇,“回去后告诉另外两人,仔细想想今后是否要继续为县令卖命。”听到会发粮食,女童甚至都不再抽泣。她从男童身后探出头来,睁着因饥饿凹陷而显得愈发硕大的眼睛,“真的?真的有……吃的……?”赵非荀颔首:“我从不诓人。”两人齐齐看向锦鸢。锦鸢:……?赵非荀揽着她腰肢的手收紧,锦鸢才对他们点头:“大——巡抚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会骗人。”男童点头应下。赵非荀眼神凌厉扫去:“那还不滚?”两个孩子撒腿就跑,哪里有刚才饿得虚弱的一丝模样。锦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赵非荀怀中退出来。这幅表情,倒是把赵非荀逗乐了,挑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眼,说道:“瞧着也不蠢笨啊,两个孩子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及你大,怎么还会被哄住呢?”他说着,眼中渐渐生出一份揶揄的笑,“若不是爷出现的及时,你拔腿一跑,那两个孩子必然也要跑,再把这消息传回去,县令该觉得爷身边的都是绣花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