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夏监察的船,于情于理,都要去打声招呼,问个好,顺便回禀一下道廷司的事务。夏典司喊了几声,船上便有人关了阵法,开了甲板,让众人上去。到了船上,墨画四处一看,感叹果然不愧是夏家监察的灵舟,庄严而华贵,但又低调而内敛。不一会儿,有一个身穿白色镶金玉纹道廷道袍的男子,在数个夏家修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这男子身姿高大挺拔,目光冷峻,威严极重,而且周身气息,如渊岳峙,深厚无比。“羽化……”墨画暗暗心惊。这男子,便是夏家此行统领全局,在幕后发号施令,运筹帷幄的监察。众人上前行礼,夏监察微微颔首,而后看向众人,神情漠然。尤其是看到顾长怀的时候,态度显得十分冷淡。对夏典司,倒还算平和,但对肖天全,他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至于墨画,他只轻轻扫了一眼,浑然不放在眼里。墨画心里却松了口气,摸了摸身上挎着的“龙骨雕像”,心道这夏监察,也是个“睁眼瞎”,看不到好东西。夏监察又看了一眼众人,淡淡道:“胭脂舟的事,辛苦你们了,我也正好要回府,可顺路载你们一程。”说完之后,夏监察又对夏典司道:“蓉儿,你随我来下。”夏典司拱手道:“是,叔父。”之后夏典司便随着夏监察,向船舱走去了。墨画则偷偷问顾长怀,“顾叔叔,夏典司的名字,叫‘蓉儿’么?”顾长怀皱起眉头,没搭理墨画。反倒是一边的肖天全,目光紧紧盯着夏典司的背影,怔怔出神。……典雅的船舱中。夏监察坐在桌前喝茶,夏典司在对面恭敬地站着。“肖镇海死了?”“是。”“尸体呢?”“已然残魄不堪,血肉模糊,被道廷司收殓了,明日应该就能运回去……”夏监察淡淡“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道:“既然死了,那肖家的事,全推到肖镇海身上。所有罪责,由他一人承担。”夏典司皱眉,“叔父……”夏监察看了她一眼。夏典司欲言又止。夏监察轻轻啜了口茶,“有话就说。”夏典司这才道:“叔父您,想重用肖家?”夏监察点头,并不隐瞒,“肖家很有眼色,在乾学州界经营多年,势力,人脉,底蕴都不错,他们既然愿意投靠我夏家,我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但替我夏家做事,就不能有污点,所以胭脂舟的事,只能全算到这个利欲熏心,背叛肖家,背叛道廷司的肖镇海身上。”“可是……”夏典司迟疑道。夏监察知道她的意思,缓缓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一个家族那么大,不可能从上到下,全都干干净净,肖家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格局要大,要包容一些。”话虽如此,夏典司仍旧皱眉,“一定要是肖家么?”夏监察放下茶杯,淡淡问道:“什么意思?”夏典司道:“乾学州界,那么多世家,一定要找肖家合作么?”“你想找谁?”夏监察目光审慎。“比如……”夏典司低声道,“顾家。”夏监察斩钉截铁道:“顾家不行。”夏典司脸色微变:“为什么?”夏监察默默看着他。夏典司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便轻声解释道:“叔父……顾家是清流,行得正,坐得端,顾家历代修士,在道廷司任职多年,向来也都秉公执法,鲜有贪赃舞弊的事发生,顾家的人,虽说偏执了些,但禀性正直,能力也强,这不是……”夏监察摇头,“正因为顾家是清流,所以不行。”夏典司一怔,有些不明白。夏监察凝视着夏典司,微微叹了口气:“顾家是清流,秉公行事,所以不会为我夏家所用。他们不贪赃,不舞弊,行事光明磊落,我没一点把柄在手里,怎么能放心?”“肖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手脚历来不干净,我若想查,能查一堆把柄出来,正因如此,才方便我夏家拿捏。”“而他们的把柄捏在我夏家手里,自然只能死心塌地,为我夏家卖命。”夏典司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夏监察沉思片刻,又问道:“那个肖家的公子,你觉得如何?”夏典司道:“叔父说的,是哪个公子?”“还能是哪个?”夏典司低着头,不太想说。夏监察淡淡看了她一眼,“这件事,我没跟你说,但你心细,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了吧?”夏典司依旧沉默。“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夏监察说完,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子,负着手看向窗外的夜色,沉声道:“世家子弟,联姻之事是免不了的。”“你虽是嫡系,但你爹娘不争气,在族里说不上话。你的婚事,他们也没替你早张罗,现在才考虑,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世家大族里,真正好的姻缘,大家早早就物色着定下了。”“你样貌灵根身世都不差,唯独亏在耽搁久了,年纪大了些,而且在道廷司任职,雷厉风行惯了,脾气也不大好,现在想找个,能与夏家门当户对,而且天资过人的夫君,已经基本不可能了。”“而肖天全……”夏监察顿了一下,接着道,“他是肖家核心嫡系,年纪轻,灵根好,也很有上进心,前途无量,不算辱没了你。刚好各方面都差你一些,也正好任你拿捏。”“当然,我也不会委屈你,一个夏家的金丹,下嫁给肖家的筑基,这说出去成什么样子?”“我会跟他说,给他二十年时间,二十年内,他若能结丹,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届时你们二人结秦晋之好,我助他飞黄腾达,将来肖家家主的位子,也是他的。”“五品世家的家主,做你的夫君,这就足够般配了。”夏监察转过头,默默看着夏典司,目光柔和了些,“我是你叔父,这门亲事,不图眼下,只图将来,我也只能为你运作到这个地步了。”夏典司心中感激,但想到肖天全的为人,心中还是如扎了一根刺一般。她的心绪,都写在脸上,夏监察阅人无数,如何不知。“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夏典司脸色微白,摇头道:“没有……”夏监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男女之事,求的是长远的维系,而非一时的意乱情迷。儿女情长,你陷在里面,自己是看不清楚的,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也一概不知……”“叔父,我知道……”夏典司喃喃道。夏监察见她这副模样,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冷了几分:“我是你叔父,不会勉强你,但是有些事,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联姻之事,既是谋你自己的幸福,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你接受了,族中受益,自然也会抬举你,给你机会,让你一步步向上走。你若拒绝,便是不将宗族利益放在心上,只会一步步被边缘化,被排斥到家族核心之外。”“这些事,你心里应该清楚,自己多考虑考虑吧……”说完之后,夏监察便开始闭目养神。夏典司行了一礼,恭敬地退去了,只是眉宇之间,到底含了几分忧愁。回到甲板上,墨画见夏典司有些魂不守舍,便问道:“夏姐姐,你有心事?”夏典司怔忡,抬起头,刚想说什么,便见到了顾长怀。二人四目相对,夏典司深深看了顾长怀一眼,而后不知为何,目光有些决绝,而后变得冷漠。顾长怀反倒一直冷着个脸。两人的关系,就有些别扭。墨画默默叹了口气。缘分这种事,真的是飘忽不定。好在夏典司没过多久,便移开了目光,对墨画道:“天色太晚了,我们乘叔父的船回去,龙王庙的事,辛苦你了,我带你去房间,你好好休息休息。”“嗯,”墨画点头,“谢谢夏姐姐。”夏典司微微笑了下,只不过这笑容,明显还有些心不在焉。之后夏典司为墨画二人带路。肖天全没有跟着,他去找夏监察了,不知是去拍马屁,还是真的有事商议。众人也懒得管他。夏典司将墨画和顾长怀两人,带进了船舱内,找了两间空置的客房:“你们暂时在此休息一晚,大概天明时分,灵舟会靠岸,我们再返回乾学州界。”“若有什么需要,就跟船舱里的夏家弟子说。”“好的。”墨画道。夏典司又交代了几句,便准备离开。这艘灵舟,是夏家的,她有自己的房间,不需要住客房。墨画连忙道:“夏姐姐,我送送你。”见顾长怀一点眼色没有,墨画赶紧拉了拉他。顾长怀有些不情愿,但也起身和墨画一起,送夏典司离开。三人走到走廊处,刚一转头,就碰到了一个人。几人一碰面,神色瞬间全都变了。墨画更是心中一惊。这人是一个女子,气息微弱,显然身受重伤,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容,而她的脸上,也有一些灼伤的痕迹,以厚厚的脂粉遮盖着。花如玉!墨画有些难以置信。而花如玉见了众人,同样有些震惊。片刻后,她敛起了惊讶的神情,目光在顾长怀还有夏典司身上逡巡片刻,不由讥讽道:“这世间的男人,果然都是薄情寡义的东西。顾典司不久前,还与我谈婚论嫁,却没想狼心狗肺,一番设计,害得我好惨,如今一转眼,喜新忘旧,又攀上了另一个相好的了……”夏典司皱眉。顾长怀也脸色难看,“你不是应该在道狱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道狱?”花如玉冷笑。顾长怀目光冰冷,“你可是犯了大罪,胭脂舟的事,别说你不知情……”花如玉道:“胭脂舟的事,与我何干?”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顾长怀当即就想动手,将其拿下。花如玉便讥笑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在这船上,可是夏监察的客人,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自己想想,如何和夏监察交代?”此言一出,顾长怀和夏典司,均是神色一变。便是墨画,也皱起了眉头。花如玉看了眼顾长怀僵硬的神色,忍不住花枝招展地笑着,阴阳怪气道:“你们不会以为,我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宗门教习吧?”“这么多年,我调教了那么多极品的丫头,伺候了那么多位高权重的公子,虽有人走茶凉,薄情寡义的,但也终究,有几个顾念旧情,舍不得我死的……”“他们怜香惜玉,不想我流落在道廷司,受那些皮肉之苦,说了不该说的话。”“夏监察也是个做大事的人,胸怀宽广,拿得起,放得下,不与我这小女子计较。”花如玉说完,颇有些快意地看了顾长怀一眼。“想不到吧,道狱那种地方,根本关不住我,你辛辛苦苦,查了这么久,也奈何不了我。有些事,根本就不是你们这些跑腿的人,能做得了主的……”顾长怀满脸杀意。夏典司也目含怒意。墨画见不得她这副嚣张的模样,便一脸关切道:“花姐姐,你的脸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不会毁容了吧?”花如玉一听,立马如同炸了毛的狐狸,神色狰狞无比,恶狠狠地向墨画扑来。“小兔崽子,我杀了你……”还没等她靠近墨画身前,顾长怀便大手一抓,拧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后一推。顾长怀虽恨不得宰了花如玉。但他也知道分寸,此时若真将花如玉杀了,夏监察和道廷司那边,都没法交代。他这个典司,也基本不用做了。花如玉踉跄几步,这才站稳,形如泼妇。她也知自己不是顾长怀几人的对手,只恶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尤其是“恶毒阴损”的墨画,她恨不得将墨画给活吞了。花如玉阴冷笑道:“好,好,这笔账我记住了。别忘了,我背后站的,可是公子。”“一百多年了,我调教了多少姑娘?乾学州界这么多尊贵的公子哥,谁没在我这里,享受过销魂蚀骨的滋味?”“如今他们一个个,位高权重,怎会真的弃我于不顾?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说完之后,花如玉嗤笑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墨画三人也没拦她,只是默默留在原地。顾长怀沉默片刻,冷声道:“我去找夏监察。”夏典司却拉住了他,摇头道:“不用去了。”顾长怀默默看着夏典司。夏典司叹道:“叔父行事,向来谋定后动,思虑极深,他做的决定,你找了也没用。”顾长怀看了眼夏典司,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失望,淡淡道:“我知道了。”而后他便一言不发,转身回到了房内。夏典司看了眼顾长怀,神色落寞,也转身离开了。墨画看着不欢而散的二人,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内,墨画心里就有些后悔。“竟然没炸死这个花如玉,失算了……”早知道,他就多布置些阵法,将这花如玉,连同胭脂舟,一齐炸得粉身碎骨,一了百了了。既然侥幸没死,不老老实实当缩头乌龟,还敢跳自己的脸,当真是活腻歪了。也不知道,保她的“姘头”,到底是哪个公子,现在又到底是什么身份地位。竟然连夏监察,也要卖他的面子。墨画摇头,有些感慨。这里的水,真的太深了,也太脏了……“不过,花如玉没死……”墨画从储物袋中,将蒋老大的名单翻了出来,见名单之中,水阎罗下面,那个“妙夫人”的名号,果然没有暗淡,说明身为“妙夫人”的花如玉,还好好地活着。“可惜了……”墨画有些遗憾。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墨画正准备考虑,要不要弄死花如玉,却猛然察觉到,有一件事不对劲。“水阎罗……”他又看了眼名单,尤其是名单上“水阎罗”三个字,忍不住心中一震。“为什么水阎罗的名字……还在名单上?!”“他不是死了么?”“什么情况?”“水阎罗……他没死?”墨画瞳孔一震,而后摇头。不,不可能!他十分确定,水阎罗已经死了。被自己以惊神剑,破了神魂,瞳术反噬,又先后被枫师兄的长剑刺在了心脉,被浅浅师姐的灵针,刺入了脑门。甚至肖天全还补了刀。他不仅肉身死了,神魂也彻底寂灭了,这点自己绝不会看错……“可为什么?”“为什么名单上,水阎罗的名号,没有被销毁,甚至没有一丝暗淡?”墨画眉头紧皱,心思急转。莫非……死掉的那个“水阎罗”,其实并非水阎罗,至少不是在祭坛签下“魂契”的水阎罗。,!真正的水阎罗,另有其人?那这个人,会是谁?墨画一时有些头疼。有嫌疑的人,一个又一个浮现在他脑海中,可他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这个问题,他想了一整晚,可心里只有猜测,想不出答案。第二天天亮,灵舟在渡口处靠岸。墨画一夜未睡,神情有些疲惫,可没办法,仍旧只能叹了口气,先回宗门再说。向夏监察问好后,墨画便跟着顾长怀几人,离开了灵舟,踏上了渡口。肖天全也跟着。而且,不知是不是昨日夏监察跟他说了什么,他的神情更为自得,对夏典司也更为殷勤,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夏典司神情冷漠。顾长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同样目光冰冷。就这样,几人便上了岸。可刚到岸上,墨画就见到了一个熟人。叶弘。烟水城三品世家叶家的长老,也是死在烟水河上的叶绣,以及死在百花谷里的叶锦的父亲。他似乎在渡口这里,等了很久,神色有些憔悴。见了墨画,他二话不说,便神情激动地迎了上来,颤声问道:“小公子,我……锦儿的仇……”他的目光中,含有期待,但同时又有一丝害怕。报仇的事,他自己做不到,因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墨画身上。但同时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无能,因而心中愧疚。墨画神情有些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点点头:“胭脂舟已经被毁了,该死的,也都死了。”叶弘闻言眼眶通红,当即就要给墨画跪下。墨画连忙拉住他。顾长怀和夏典司见状,神情也有些感慨。叶弘对墨画几人千恩万谢,“多谢诸位恩公,叶某虽只是个筑基,言微力薄,但今后,只要诸位有需要,叶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叶长老,言重了。”墨画道。叶弘想在附近的酒楼款待众人,墨画出言婉拒了。顾叔叔他们有公务在身,他自己也要尽快回太虚门了。叶弘也知道分寸,不再勉强,而后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此后众人离开,墨画走几步,回头就看叶弘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问道:“叶长老,你不回去么?”叶弘神色有些凄凉,“我想在这烟水河边,再祭典一下,我那对苦命的儿女。”墨画的脚步便停住了。他想了想,道:“我也祭拜一下叶师姐吧。”只是简单拜一下,也并不会花多少时间。叶弘神色感激,而后他找了个僻静的河边,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祭奠用的香炉,酒水,供品,纸钱等,都摆在地上。此外,还有叶锦最:()阵问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