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杀降一事,女子似是身子微颤。竹青的锦帕被她紧紧攥在手中,褶皱不已。
说书人眼尖察觉到了不妥,以为她一个内帏弱女子会深惧杀戮血腥之事,于是很快便换了口风转而道:“与之相对的便是曹远与汤和二位元帅了,此二人气量深沉,品性谦和,行军布阵颇为老练,有上将之风。自然,那红巾军中还有许多年轻将领,个个武艺超群。至于与咱们最相关的……”
“不知姑娘可曾听过孟家军统帅的名头?”
此言既出,那女子猛地一抬头,似是闻说了何等了不得的大事。可说书人等了半晌,她却又并未出声,难知其意。
“怎的?难不成姑娘识得此人?”说书人不由奇道。
那女子默然许久,方才摇了摇头,轻声道:“略有耳闻。”
说书人只当她听此名头如雷贯耳,便捋了捋长髯悠然继续道:“饶州此地原先的长官乃是符光将军。自徐寿辉、陈友谅接连霸占江西一片后,符将军兵权旁落,已无实权。但那孟元帅可不一般。”
“他来后,立时便将方才攻下的饶州拱手让还给符将军,兼之予以兵权,命他好生治理民生。这位孟元帅年少有为,其名开平,名如其人,正是个开疆拓土、攻无不克的奇男子……”
“奇男子?”话音未落,那女子竟切切追问道:“怎么个奇法?”
说书人眼看勾起了她的兴味,便四周张望一番,旋即刻意压低声音道:“不瞒姑娘,这可是老头子我多方打听来的——听闻这位孟元帅非同常人,不好女色,好男色……”
“一派胡言!”
那女子豁然起身,怒极道:“先生这昏话万莫再言!尽是无稽之谈!”
她便是染了怒意,也不忘客气尊称他,想来是家中教养极好的。说书人见状也有些脸热,暗暗后悔不该兜嘴向外乱传,但他这话也不是全无依据,便干脆梗着脖子解释道:“我有一老友,在应天城内干些绸布酒水买卖,凡有热闹的红白喜事没有不知的。却说齐丞相的侄子成婚时,许多人都传言新娘子原该是定给孟元帅的,偏那孟元帅死活不肯要。”
“丞相夫人不知为他张罗了多少桩亲事,他一桩也不肯应,反倒是日夜躲在军营里头。岂不怪哉?常与之作伴的唯有两位小将军,一个是丞相义子,一个是赵元帅的小舅子,此二人皆容貌俊美……”
师杭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她又从袖中掏出几张交钞来,利落拍在条凳上,冷声道:“先生收了这钱,莫要再向前行了。投奔亲友也好,应天养老也好,只要记着一条——祸从口出。所谓断袖之癖的昏话不可再同他人多言,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说书人都快看呆了,还不待他应下,师杭却转身就走,连半刻都不肯多留。
她一鼓作气上了道边的牛车,放下帘子后便揭开帷帽,赌气丢在一旁。
戴着斗笠赶车的燕宝见她面色不愉,探头进来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招惹您了?”
师杭也不明白自己是在跟谁赌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无处可说。
多没道理,不过是背地里的谣传,孟开平此人名声如何与她何干?
师杭暗暗啐了自个儿几句,竭力平复了叁分怒意,方才违心地回了句“无事”。她以为能躲得过众人的追问,抬眼却又见张缨正笑吟吟地觑着她。
“自徽州至江西,这一路行下来,满地界都是孟开平的政绩。方才那茶婆还跟我称赞红巾军有良心,不掳不淫,不似陈家军一般凶恶。阿筠,你说若当真到了鄱阳,见到了符光,他会不会让你再对孟开平有所改观呢?”
“有良心?”然而师杭依旧冷着脸:“他们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张缨知晓她内里早就纷乱如麻了,便有意添上一把火,好教她早下决断。
“当前局势看来,张士诚偏安一隅,自守虏,不足虑。友谅劫主胁下,名号不正,地据上流,宜先图之。”
张缨逐一分析罢了,缓缓道:“待陈氏灭,张氏势孤,一举可定。然后北向中原,王业可成也。”
闻言,师杭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阿缨,难不成连你也要投去红巾军?”
张缨并没有立时否认,反而十分平静道:“若等齐元兴大业既成再投,怕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