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院
盛夏的青州盐田,淡淡的盐味混着浓浓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散。
郑武叔站在盐堆稍远的地方,仔细打量着?盐堆。
骄阳之下的盐堆,本该闪着银亮的光芒;但眼?前这堆盐,显得乌暗无光,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泽。
郑武叔走?近了些,俯身抓起一抔,用另一只手拨弄了几下,果然白色的盐粒中混着黑灰色的砂石。
“这是细盐?”郑武叔转过身,对身后一众盐民怒道,“你?们这样以次充好,是要掉脑袋的!”
盐民们排成?一排,俱是低着?头,噤若寒蝉。
身侧的差役递上名册,郑武叔叹了口气,掸了掸手心的盐粒,翻开来看。
“怎少了这么?多盐户?”
差役答道:“近来很多人把煮坊抵给豪族,不愿再干了……”
“为何啊?”郑武叔走?到盐民们的近前,他用指尖点了其中一人,“你?说!”
那人嚅嗫了半天,不肯应答。
最后才道:“我等原是渔民,本不擅煮盐,大人放我们去做本行吧……”
“不准!”郑武叔大声呵斥道,“盐铁之业,关?系国家财税,百姓生活,岂是你?等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的?”
郑武叔气鼓鼓地回到官廨。
刚一进庭院,便见廊下锁着?一名小娘,看样子也就十来岁光景。
郑武叔猜测是谁家出逃的奴婢,被差役缉拿回来,并不想理会,谁料那小娘竟在他身后问道:“使君大人,是司盐吗?”
郑武叔一回头。
“你?怎知我是司盐?”
“大人的靴上都是盐粒。”小娘笑了笑。
郑武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确实挂了层霜白,遂点了点头。
“我乃盐民,请司盐大人做主。”
“盐民?”郑武叔上下打量着?小娘,“你?小小年纪,怎会煮盐?”
“煮坊是我娘在操持,我帮她的忙。”
“那你?为何被锁来此处?”
“因?为……我去云门山伐薪……阳氏说,那是他家的祖坟所在,诬告我偷坟窃墓……”
“你?刚还说自己是盐民,现在又说去云门山伐薪?你?这说辞漏洞百出,倒真像个盗墓贼!”郑武叔对她拜了拜手,“你?有何冤屈,只管去跟娄刺史说。我为司盐都尉,并不管民间刑诉。”
“正是因?为青州豪族垄断了柴薪,我们这些普通盐民才需自己入山砍伐。”那小娘哭诉道,“大人想想,若我是寻常盗贼,自当扭送县衙,怎会被送到州中来?”
郑武叔已?走?开数步,闻听此言,遂停住脚步,转身问道:“所以你?们才会在盐中掺入砂石以降低成?本?这也是很多人不再做煮坊的原因?吗?”
小娘冷声一笑,“盐价那么?低,盐税那么?高,大人是不知吗?”
差役正要呵斥,郑武叔对他摇了摇头。
小娘见了,便觉有恃无恐,继续说道:“不掺砂,盐民哪里活得下去?再者说,豪族的煮坊不掺砂吗?盐民没有活路,自然改作别业。至于我们这些留下来的,倒不是自以为能活下去,只不过当初办煮坊是向佛寺借的钱,如?今钱没还上,想把煮坊抵给豪族也是不行。”
“盐价何时走?低的?”
“新刺史上任不久,盐价便一路跌扑。但司盐大人的税可?一点不少交呢!”
“朝廷盐政岂是你?这等贱婢所能议论的?”差役径直抽出刀来,却被郑武叔一把按下。
此前青州的豪族垄断盐田,减产以售高价。
孝瓘作了刺史之后,海边忽冒出许多民办私灶,致使盐的产量大增,价格也随之回落。
孝瓘奏请朝廷设司盐都尉,以免煮民偷逃盐税,郑武叔正是为此而来。
他初到青州时,盐价平稳,税收充盈。
可?自从?娄定远就任青州刺史以后,豪族就开始兑入砂石,压低盐价,买断州中的薪柴,加之朝廷还要课收盐税,普通煮民就算掺砂都无法应对,最终只得将煮坊抵押给豪绅大族,自己沦为豪族雇佣的盐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