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禾鼻梁上架着眼镜,眼瞅着台上的人,心里再次感叹道这真是个人间蛊王。
等等,他上台去了,真要说两句?
她再一看他背后的屏幕——
跨学科研究。
心里顿时了然,这才想起来哲学里还有个分支是数学哲学,她对这个方向一直涉足不深,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司湳来这干什么。
浅薄了,还真有人家发言的地儿。
司湳调节了一下话筒的高度,面向众人。
那迷人的嗓音再次响起来,如同携着春日的风扫过厅里的每一个角落,又轻飘飘扫在人的心尖。
他带着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看着,听着,沉迷其中,看似一个字也没落下,却忽略了他讲话的内容。
肖禾按了按眉心,从魔力中挣扎出来。她往旁边一看,两个小学妹俨然已经中了蛊,和当初国外讲座上的那些小姑娘们如出一辙。
肖禾懒得叫醒她们,扭回头接着听起来,她倒要看看这位下凡的神怎么在他们的领域里叱咤风云。
“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越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
“在座的各位对这句话一定非常熟悉,没错,这是出自康德《实践理性批判》中的一句话。此后它镌刻在康德的墓碑上,成为一种恒久凝固的存在,随着生命和思想的绵延不绝,至今已有两百多年。”
“我为什么会说到此呢?”司湳环视台下,然后低头停顿了几秒,嘴角露出个浅淡的笑容,“因为我曾经一度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和极度不解的状态中。”
坦白说最开始司湳讲了什么,肖禾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她定下心来仔细听讲,却是有些惊讶,因为这也是曾令她困惑的地方。
“18世纪的哲学家兼数学家莱布尼茨曾经梦想用数学语言去表达世界的一切现象和规律,如此数学成为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根本依据。三百年后,我在无形之中也跟随至此,我执着于任何现象后都隐匿着数学法则,一切体验都可以归于逻辑运算。那些复杂的、繁琐的、杂芜的乱象都需要一个根本的公式和原理去表示和统治。在此之前,我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可以用来解释万物的元定律,只要我们找到它。那是一个永久有序的终极答案,千秋万代,万古常新。这种思维侵占了我的大脑,我试图将数学语言作为我的学术、工作,甚至是生活的阿基米德支点。”
“但是我发现不行。在那之后,我陷入了一个漩涡,并且在路上停滞不前,我对一直以来所信奉和坚守的信条产生了怀疑。或者说,我对眼前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他轻轻地摇摇头,“终究是我将世界简单化了,浩瀚灿烂的苍穹和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自然、自由,有形、无形,不是仅仅依靠推演和运算就能表达和理解的。流变的时空,无限的思绪,以及,渺小的我们,他们没有归宿,即便有,也不该只是一个单一的定式。那么,我仍然要问,无尽的宇宙洪荒,可感知的有限空间,这世间是否存在一个终极答案?追问至此,问题就回到了原点。”
“尼采曾经说,俨然有众神存在,但是却无上帝。一味追究形而上学的答案就如同承认了上帝存在,人不再是主宰,幻象中的万物之源才是。”
司湳顿了顿,台下一片安静,“人们常说研究数学的尽头是哲学,我很赞同这句话。我期盼着越来越多的人出于真心,一腔纯粹,沉迷于数学的星系当中,但完全远离哲学思索的数学就如同身陷漩涡星系,在其中移动、运转,不过是越陷越深,最终被吸附进黑洞,不复存在。因而,数学的尽头是哲学,开端又何尝不是,正如从古希腊开始,众多数学家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哲学家,他们从探寻宇宙本原的过程中得出数据和规律,建立数学体系,又从对数的探讨中获得对世界真理性的思考和认识。”
“所以,数学哲学作为一门交叉学科,一直以来,它的存在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意义和指引性。作为一个数学研究者,永无止境的追问和验证是我坚守至今的方向标,那么作为一个哲学道路上的跟随者,我在今天或是很久的将来,仍然只是一个起步者,并且永远都将是一个不成熟的探索者,因为这包含着宏大宇宙的哲学世界,历久弥新,无尽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