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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行被午后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举起的右手又放下,转头看向那个跟他说话的女生。她清泠泠地、直白地望着他,像在等一个答案,但不知怎么的,那双眼睛显得锋利又冷淡。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两脚分开站着:“如果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罚她?”
“那她做错什么了呢?”李葵一看了一眼江艺琳,又迅速将目光移回,追问道。
她不是不能接受老师体罚学生。她记得小学六年级时,班里有几个混混似的男生,偷班里同学的资料费,还打劫低年级的小朋友,班主任知道后,拿起钢尺将他们的手心打开花,她只觉得大快人心。
但她想不明白,就跑个步做个操的功夫,江艺琳能做错什么值得挨体罚?
黄行稍昂着头,像是从鼻孔里看人:“还好意思问!你看看你们班今天跑步跑成什么样了?!歪七扭八,排不成排、列不成列的,嬉皮笑脸的乱成一团,不像话!”
李葵一想起,刚才跑步的时候,队伍后方确实乱成一锅粥,但是,这关江艺琳什么事?
她这么想就这么问了:“那为什么不是惩罚跑得不好的同学?江艺琳同学在队伍最前面,她跑得很认真。”
“正因为她是领跑的那个,所以才罚她。”黄行理所当然地说,“你们是一个集体,后面的人跑得不好,不就是领跑的责任?”
李葵一头一回听到这样的逻辑,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黄行错了,所以下意识地看向周方华。看到周方华也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她才放下心来——至少,还是有人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她沉静道:“江艺琳不是体委,她没有义务去管理其他同学的。”
黄行面露不悦:“我当然知道她不是体委,但你们体委不是脚受伤了没下来上体育课么,你们是一个集体,体育委员没来,就要有人自觉顶上。”
你们是一个集体——
李葵一并不否认这句话,也不否认集体的力量,比如她写请愿书还需要集体的签名,但她仍然觉得这句话放在这个语境中太过诡谲。
“我”应该在什么时候捍卫“我们”?
周方华攥紧李葵一的手指头,鼓起勇气开口:“既然我们是一个集体,那为什么单独惩罚江同学呢?这对她来说不也很不公平么?”
黄行气极反笑:“好啊,怪我单独罚她一个是么!”他拿起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吹起集合哨,零星散在操场上的同学们从四面八方集中过来。
李葵一和周方华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江艺琳一直低着头,憋了一阵子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忽然“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来。
大家围过来后,看到这般情形,不禁面面相觑,一边小声地打听“怎么了”,一边稀稀拉拉地排成队伍。
“今天你们跑步跑得非常不好!简直丢尖子班的脸,一点都不自觉!”黄行斥道,“刚刚我罚了这个领跑的同学,但这两位女同学站出来说,你们是一个集体,不能单由一个人受罚,所以,你们今天都得给我领罚!你们接不接受?!”
那一瞬间,三十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李葵一和周方华身上,她们垂着眼睛站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
没有人应答,连风都懒得从这里穿梭,除却沉默还是沉默。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周方华一羞一急,也有点想掉眼泪。
“我们不接受。”李葵一突然抬起眼睛,“从江艺琳一个人顶罚,到我们所有人共同接受惩罚,无非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一个人被集体绑架到所有人被集体绑架,我们不需要这种不健康的集体关系。”
黄行气极,将手中的小板子往地上一摔:“行!现在的学生真是反了天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你们班的体育课都不用下来上了!”
说完,他叉着腰,气冲冲地走了。
“妈呀……真的假的啊……”有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不能吧,不给我们上体育课属于教学事故吧,教务处也不会答应啊。”
“太刚了吧,直接怼老师欸……”
“估计班主任得批评我们,啧啧,会不会让我们集体去跟体育老师道歉啊?”
周方华扯了扯李葵一的手指头,小声问:“怎么办啊?”
李葵一也是第一次经历把老师气走这种事,深深吐出一口气,仔细想了想:“我们先去找班主任说明一下情况。如果班主任要求我们给体育老师道歉,我们就道歉好了,做人要能屈能伸。”
好一个能屈能伸!
周方华笑了笑,却又立刻陷入忧虑,淡淡的眉毛拧起:“我们这样算不算顶撞老师?会不会也被全校通报批评?”
李葵一想象了一下通报自己的大字报和通报贺游原的大字报贴在一起“交相辉映”的样子,瞬间产生一个很邪恶的想法:真的,有贺游原那张通报“珠玉在前”,她这张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赶紧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走,扯了扯嘴角,说:“别想太多了,事已至此,就算真的要通报批评我们,那也没办法,丢一下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