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德元年初,含章王表奏少卿顾淮为昭都外城九门提督,官至正三品都督。
自从去年春夏,幽州一带涌现许多寒门军阀,原本听命于当地封王四处征伐、屠戮百姓,历经几月的彼此融合吞并,倒也颇成气候,据说已经将当地的封王踩在了脚底下。
不过此时的昭都和含章终于算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昭都外城中重修城墙,加强戒严,一派欣欣向荣的春日之景。
直至初夏,幽州封王章武王挥师南下,不知打着什么旗号,又要替谁行天道。只是章武王的王军旗帜倒像是傀儡戏上那小小的孔雀翎,在风沙里晃得滑稽。
宣今昭北上,两军对阵于琅琊。
宣今昭虽然和顾淮商量过,让他留守昭都,然而开战一旬过后,顾淮还是随着押送的粮草一路到了琅琊。
宣今昭听说他来到前线时,从城外军营回到城中,问他:“昭都百姓如何?”
“很好。”军情紧急,顾淮不多废话,“王爷在前线如何?”
宣今昭来时,顾淮正在城墙上安顿给守城军的军备,为了防止章武王军投石车对城楼的毁坏,城墙上拉起了韧性很强的布匹,宣今昭回身掀开遮天蔽日的布,招呼顾淮过来看。
“顾淮,你看见那边三道河水汇流之处了吗?”
“看见了。”
“原先那里有清浊两道水流,因为汇合时无法立刻相融,像是沂水中有蓝色的衣带,琅琊八景之一。”宣今昭道,“方才一场大战,现在全变浅红了,死的人就是这样多——我军和章武王军的人都有,算来我们更加吃亏,因为粮草并不充足……这些粮草是你筹备的,还是皇城中筹备的?”
“是陈太师。”顾淮说道。
宣今昭点点头,连日的守卫战让她身心俱疲,她道:“替我谢谢老太师。城中百姓已经撤退大半,下一次的粮草不要运来琅琊,就去齐县好了——我必然会在齐县阻截章武王军。”
顾淮明白她这话并不仅仅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朝堂诸官员听的。但是他却也诧异于她很快就决定后撤,想来在含章边界对敌,离大本营也太近了,反而不利于我方军备运送,既然百姓已经撤走,那——
顾淮正要答应,忽然看到不远处城墙上另一人朝这边过来,顿时皱起眉,道:“他也跟着王爷来了。”
从不远处而来的是裴牵机,和城墙上其他人憔悴不堪、嘴唇皲裂、横七竖八的模样完全不同,这位“裴公子”简直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比宣今昭还干净整洁一些,像是会什么妖法似的。
“裴公子会些医术,他帮我治疗伤兵。”
实则药物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莲子的法术,不过这些宣今昭没说出来,她道,“好了,你留在这也很危险,既然粮草押来了,就快回去吧。”
顾淮看了她一眼,道了声保重,很快就下了城楼。
宣今昭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裴牵机。起初她并没打算把他带来琅琊,裴牵机也一直没有提起这回事,一副十分乖巧、留守含章的神色。
可是临到出征,他提出:殿下征战辛苦,在下理当为殿下披甲,牵马相送。于是就趁着给宣今昭系护腕的时候,变作蛇身,一下子蹿进她袖子里了。
自从上回为了避开顾淮,她一不小心把小蛇塞进里衣里头,裴牵机也不再认为那是什么禁地。
——宣今昭算是知道什么叫打蛇随棍上了。
裴牵机走了过来,对她道:“殿下,今日在下也留在城中吗?军营中应当也有没法运送回城的伤兵,在下或许也能为殿下参谋一二。”
连日来宣今昭一直在城外扎营,并没怎么回到琅琊城中,她把他留在这里,接应城外入城的伤兵……可是最近几场交战的确有些事需要请教请教,宣今昭权衡片刻,道:“好,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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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先前宣今昭从江陵挪来的那沙盘已经被绘制成地图悬挂在中军帐中,上面标记着从开战以来章武王军和含章王军的行军、冲突路线。
裴牵机静静看了片刻,而宣今昭站在一旁等着他发言,一如在江陵山中二人复盘时一样。
过了半晌,裴牵机道:“殿下,你有些束手束脚了。”
宣今昭信任他的智谋,闻言走了过来,问道:“怎么说?”
“太小心谨慎。”裴牵机说到这里,看见宣今昭紧蹙的眉心,不由得伸手抚平,轻声道,“说起来是在下的荣幸——殿下似乎还以为是在和我对局,不肯留给敌手一个可趁之机,自然也就发挥不了那些战马与骑兵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