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研究的是什么呢?”
“我只是在重走他们的脚印,”钟迪平淡地说,“我重复记忆中他们做过的事……研究不同药物的药性,不同药性对人体气血、脏器、经络的影响,不同的内环境条件下人体会产生什么反应,哪种条件人体最健康、最舒适,冬天适合什么,夏天适合什么……与其说我是一个方术士,不如说我是个行脚医生,呵呵,世界上的草药那么多,何年何月能够收集完呢?”
他咂了咂舌,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任重而道远呢。”
“是啊,哈哈,前途一片黑暗呐。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连长生的门槛都没摸着啊。”
柴火呲呲地释放着热量,坩埚里的液体发出温吞的呢喃,那木制的小鸟在空中扑扇着翅膀,带着点轴轴的呻吟。窗外,太阳已经西斜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轻声问,“还是像现在这样吗?”
“嗯,是啊……”
他做了个可爱而又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
“继续做研究?”
“对呀。”
“要是……”我斟词酌句地说,“要是一直做不出来……”
“那就做到死呗。”
他轻松随意地说。
“嗯……你不打算做点别的吗?”
“不,我早就决定把全部的生命奉献给这项事业了。”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不想死啊。”
“不想死?你还年轻呢。”
“可是终有一天会死的,不是吗?”他对我露出一丝微笑,“每次想到死亡的宿命,我就不寒而栗。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恐惧。死亡是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孤独,绝对的沉寂……是的,我现在就很孤独,但跟死亡相比不算什么,因为……你看,今天你来了,告诉我世界上还是有人会帮助我。而死了就没有这个机会,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再也不会有任何新事物……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管活得多么痛苦,不管生活多么残酷,我都要活下去。”
他抿紧了嘴唇,用坚决的语气说。
“哪怕……最后失败?”
“是的,那样也算是为自己的使命燃烧殆尽,不枉此生。”
“可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未免太辛苦,不被接纳,不被理解,成为众人眼中的异类……”
“哈哈哈,这没什么。”他放肆地张大嘴巴笑道,“凡人不能理解,他们只会随波逐流。没做成之前,他们一起反对你。做成之后,他们一齐赞美你。前据而后恭,何其可笑!像商君变法,引来多少谗言;赵灵王胡服骑射,招致多少反对;毛遂逼和楚王之前,几个人瞧得起他?世界上的许多突破不外乎如此。”
我无言以对,他也不再说话,屋里沉默了许久,直到头顶的鸟儿用呆板的声音打破寂静,木制的鸟喙一张一合。
“六点了——六点了——”
“哦,我的药好了——”
钟迪一跃而起,把坩埚下面的火熄灭,然后从墙角拿来一个木碗,盛了大半碗药水,接着重新坐下来,端着碗,用嘴吹着气,随后小心呷了一口。
“呜噢——呜哇——好难喝——”
他把被染成褐色的舌头伸了出来,一脸苦相地惨叫道。
“你在喝什么?”
“治胃病的,我脾胃不好……呜诶,好苦啊,这几种药是不是不能放在一起,太难喝了,我感觉自己的头跟屁股调换了似的……”
“你喝的什么药?”
“一些常用养胃的,还有属土的食物……我命里缺土,但我又是水命,命比较强,必须杀一杀,或者找个人让我克泄一下……开个玩笑。”
他放下碗,爬到床上,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本子和一块石墨,他摊开本子,趴在床边,用石墨在上面写着,一边在嘴里喃喃自语:
“石斛……黄芪……芍药……糖……不能放在一起……下次试试山药……和南瓜……”
他写完站起身,叉着腰眺望着窗外的夕阳,说:
“哎呀,时候不早了,你要在这里吃晚饭吗?”他转身看着我,“我很愿意尽地主之谊,但我没什么能款待你,只有一些粗粮……”
“不用了,谢谢,我回旅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