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别人都说,九哥是个情种,果然比女人还要多愁善感。”金石心歪歪脖子灿然而笑,“纵然我有满腹愁绪,不也被你付诸一江春水了吗?”
王亚樵受到感染,慨然说:“石心,听我的,不要回南京去!”
“我的好九哥,不回南京,你叫我能到哪里去呢?”金石心显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就在上海,留在我身边!”王亚樵心底涌起一股激情,火辣辣地看着金石心半闭的双眼,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找准了金石心滚烫的嘴唇。
这是1931年6月10日清早,无数人流流向南京中央党部露天广场,很多人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中央日报》,头版头条赫然刊登着一篇重大新闻:“6月10日上午九点正,蒋中正主席将在中央党部露天广场发表演讲,演讲标题是《红军对中国之危害》。”
孙凤鸣的公开身份是“公平通讯社”记者,头戴鸭舌帽,胸前挂着照相机,带着几个手下,奋力挤进前台。前台周围军警层层环绕,严密检查每一个人的证件,拱卫着中心的讲台,正中留出一条通道。孙凤鸣对手下附耳交代,然后迅速分散。
万头攒动的广场入口,一辆安装着防弹玻璃的高级轿车缓缓驶来,荷枪实弹的军警闻风而动筑出两道人墙,护卫着轿车来到讲台前面。在响亮的欢呼声中,一个卫兵恭敬地打开车门,露出一顶元帅帽,一望而知必是演讲的蒋介石。孙凤鸣和手下身手敏捷,双手藏在怀里将零件组装好了顶上子弹,神色冷峻盯着下车的对象,似乎感觉不出心脏跳动。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摘下帽子,向欢呼的群众挥手致意:“先生们,女士们,蒋主席原定来此举行演讲,可是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先生突然来访,不得已,让我代表蒋主席向诸位表示诚挚歉意,并由我代表宣读演讲稿。”
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嘘唏,脸上写出受骗的怨愤。孙凤鸣大失所望,示意手下挤出人群,赶紧向上海的万亚樵发出“外公病了没有来”的电报。
华克之专门守候在电报局等待消息,收到电报,立即赶回会馆汇报。还没走进门口,听到一阵悠扬的古筝声,定睛一看,原来是金石心坐在琴桌前面,一双纤纤玉手正在灵巧地勾拨琴弦,《高山流水》的优美旋律从指间流淌出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万亚樵双眼微闭侧身倚着,似乎已经完全融化其间。他不敢惊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细微的动静,还是让王亚樵感觉出来,霎时睁开了惊讶的眼睛。
华克之不失时机地用隐语报告:“九哥,表哥来信说,外公病了没有来。”
古筝声戛然而止,金石心瞟了华克之一眼,机敏地说:“九哥还有事,改日再来请九哥指教。正好,我好些天没有去看望婉君姐了,顺便去看看她。”
王亚樵遗憾地起身将她送到门口,说派一个弟兄陪同。金石心察觉华克之神色凝重,娇笑着说自己熟门熟路的用不着陪同,便扭腰走出去。华克之目视她消失在街心,才回过头来关上门,低声说:“九哥,目标没露面,下一步行动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王亚樵紧张地思索着,“你分析看看,究竟是哪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华克之判断说,十有八九还是走漏了消息。蒋介石演讲的事情,《中央日报》提前公布了,孙凤鸣作好了充分准备,偏偏蒋介石中途变卦,其中很有蹊跷。王亚樵喃喃地说,这次行动策划机密,行动小组里面都只有陈成和孙凤鸣知道底细,戴笠没有火眼金睛嘛。
华克之心里一动,试探地说:“九哥,金小姐真要留在你身边?”
“这是我的私事,你扯进来干什么?”王亚樵九分不悦瞪他一眼。
王克之明白,王亚樵被称作铁血豪侠,其实很重感情,不容许手下对他说三道四,何况自己也只是心底闪念,根本挑不出金石心丝毫破绽,只得尴尬不语。王亚樵这才消了气,郑重地说:“立即让孙凤鸣停止行动,密电陈成作好准备,再也不能出现纰漏了!”
就在两人密议的同时,金石心袅袅婷婷来到了余婉君家里。余婉君猛然看到故友,蹦起来迎上去紧紧拥抱,亲昵地说:“石心,你分明是兰心蕙质,偏偏要叫什么石心。几年不见,你可比在南开那时更迷人啦!”
金石心假装生气,使劲挠挠她的胳肢窝叫她讨饶,才笑嘻嘻地说:“你这鬼灵精,无非是借着夸我,让我更加夸你。你这么风姿绰约的,我若是男人,早就被你迷倒啦!”说话间走进客厅,趁余婉君忙着沏茶拿水果的空隙环顾四周,看到墙上挂着她和陈成的婚纱照,脸上浮出深沉的笑容。
余婉君将茶杯小心翼翼放在金石心前面,热情地说:“石心,你跟我表哥还有联系吧?”
“你看你,又来刚才那一套了!”金石心尖刻地大笑,“其实,你表哥心里真正喜欢的人还是你,别拿我当灯泡。他苦苦得不到你的答应,后来眼看你跟余立奎结婚,才黯然神伤悄悄去了德国。”
余婉君心头隐隐作痛,赶紧换上话题:“别再说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陈芝麻,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听说你如今成了轰动京沪的红人,这次是路过,还是留在上海?”
“我可不能跟你比哟!”金石心喟然一叹,“本来嘛,是杜月笙老板邀请我过来走场,后来呀,你们会馆要我帮着做事,是在让我无法拒绝。”
“我们会馆?你说的应该是九哥吧?”余婉君看到她默默点头,不由得黯然神伤,“九哥殚精竭虑,身边是应该有你这样的人照顾才好!”
金石心瞟她一眼,显出推心置腹的神情说:“好久没看到立奎了,你到南京看过他吗?”
“立……奎?”余婉君身子剧烈地一晃,失声叫起来,“立奎如今在南京?什么地方?”
“对不起!”金石心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慌忙纠正刚才的嘴误,“我是听人传说,一时忘了立奎已经……实在对不起,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她愈是解释,余婉君愈是疑忌,眼里不由自主涌出了泪水,恳求说:“石心,我待你如同姐妹,求求你别再折磨我,要对我说实话,立奎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求……”
金石心似乎被他深深感动了,沉重地点点头:“九哥千叮嘱万吩咐,这事无论如何不能透露,以免你伤心。到了这地步,我要是不肯说实话,就太对不起你了。没错,立奎还活着,关押在南京陆军监狱,正……”
余婉君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一阵天旋地转瘫软下去,叫金石心惊慌失措。
就在金石心手忙脚乱的同时,法租界黄金荣的府邸里,一个妙龄女艺人身穿薄如蝉翼的旗袍,怀抱琵琶手挥五弦,眼波闪烁正在弹唱《酒色財气》:“酒是杜康造传统,能和万事解千愁。成败好坏皆因酒,洞宾醉倒岳阳楼,李白贪酒溺江心,刘伶大醉卧荒丘。盘古至今警后世,酒迷真性快回头。色是女人八宝床,贪恋娇娥不久长:纣王贪色江山失,周代楚秦动刀枪。董卓好色长安死,吕布戏蝉下邳死。人若过分把色贪,娥眉藏杀暗损伤。財是世间养命根,白银买动黑人心:朋友为財把仇结,父子兄弟亦无情……”
黄金荣倚在沙发里,手持紫砂茶壶,色迷迷地瞅着女艺人娇艳的脸蛋,呼吸渐渐急促。正想移过去,一个马仔进来报告:“老爷,杜先生来了。”
黄金荣向女艺人挥手:“没有酒色財气,人活在世上还有啥滋味?下去下去,等我事完了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