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胡玲玲就像那条鱼,被所有因素裹挟着撞向了那把刀,死因却是“自杀”。
“我来连城前她还托梦给我,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她就是瞎担心,我就知道你会原谅她。”胡慧慧将信封重新放进外套内层的口袋里,她在笑,但眼中有隐隐泪光在闪。
温把酒仍然有些怔怔的,问道:“她不恨我吗?我误会了她,还那么凶地指责她,一点也不信任她。”
“你在说什么呢,小温姐姐。你明明那时候对我姐最好的人了,我姐恨谁都不会恨你。”胡慧慧不大理解温把酒的问题,她扯出一个苦笑来:“我姐这种软包子性格,估计就算知道是姓贺的手笔,也不会去报复,只会忍气吞声。更何况你只是为了她好,才凶了几句,也没骂人,这算什么?还没胡强那死老头狗嘴里吐的脏话厉害呢。这回给她扫墓的时候我一定要和她说说这事儿,让她改掉这性子,要不然在下面肯定还要被人欺负。”
是这样吗?真的不会怨我吗?
温把酒心思百转千回,压在心里某处的大山有了裂痕,而后轰然倒塌,只留碎石一片。
她顿了很久,终于接了胡慧慧的话:“她的墓地在哪儿?”
“在连城郊区的林子里,当年我那个死老爹图省钱,直接把我姐的骨灰盒埋在农村老家的竹林里,弄了个土堆就算完事儿了。那些个破竹子长的又快又密,都把我姐的坟头给穿了,也不知道里面的骨灰盒有没有被那些竹子顶破。”
提到这些,胡慧慧又说了些连城方言里的脏话,都是骂爹的,骂了好长一段才停:“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给我姐迁坟,那片竹林里面都是陈年老鬼,和我姐有代沟,我准备把她的骨灰迁到新开的一片商业墓地里,那边都是最近才死的,和我姐应该代沟小些,能说上话。”
胡慧慧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关于迁坟的事儿,连她给胡玲玲选的墓地的旁边是个意外死亡的年轻男性都说了,事无巨细地告诉温把酒,直到她事先定的闹钟响起,才有打住的势头。
“说的有些多了,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等我把我姐的坟迁好了,我再告诉你墓地的具体位置,你要是有空来扫墓,来看看她,我姐一定会很高兴的。”胡慧慧轻咳一声,有些不大好意思,连忙把话题拽回来,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将遗书拿了出来:“我姐的遗书还是先放你那儿吧,你们的律师团肯定有要用到这封遗书的地方,我的采访视频你未婚夫上午就安排人在沪市给我录好了,后续如果还有需要我发声的,尽管开口。”
温把酒接过那封牛皮信纸包裹的信件,早已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连连道谢:“谢谢你了,慧慧。”
“客气什么,明明你在这件事情里面也是受害者,不是吗?我还怀疑你。”胡慧慧望着温把酒,眼中情绪尽是愧疚:“对不起,小温姐姐。”
受害者?
温把酒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过,她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也是一类加害者,因为她的误会,因为她的冷漠,都极有可能是压倒胡玲玲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她都亲眼瞧见胡玲玲自杀了,为什么还能安心地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处理伤口?她当时为什么不去多想一下,为什么胡玲玲要自杀?
温把酒感觉自己的眼睛越来越痛了,她怔怔道:“我也算是受害者吗?”
“怎么不算?”胡慧慧义愤填膺道:“这件事情最大的凶手就是那个姓贺观的,你们有办法对对付他了吗?”
温把酒摇头,贺观棋是狡兔三窟,若是她真有办法,也不至于窝囊了这么多年。
“好吧,那种人的把柄确实难抓。”胡慧慧有些可惜地叹气,随后又道:“我今天下午给我姐迁坟,你若是明天再走的话,可以去看看她,她要是看到你来,肯定会很高兴。”
温把酒答应了。已经十年了,记忆中的胡玲玲还是那样安静、腼腆,总是爱温柔地微笑。她该去见一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一切都好?
胡慧慧的行程很紧凑,虽然是饭点时间,但她压根没留温把酒吃饭,自己从包里掏出个三明治啃了就算中饭,急急忙忙就要出发去准备迁坟的事儿。温把酒一个人慢慢地从木制楼梯上走下来,花店里老板娘还在勤勤勉勉地修剪着花枝。待她走到拐弯处时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沈肆,他就站在花店的门口,没有在车里等候,手里捧了一束鲜花,一看便知是才从花店里买的。
温把酒定睛仔细看了看,是风信子,花语是重生和希望。
沈肆展开双臂,像是一个拥抱:“恭喜我的温温,涅槃重生。”
过去的录像重新放映,温把酒突然想起刚回国时,也是在花店里,她一回头就看见沈肆,捧着一束赫默莎玫瑰,对她说好久不见。
他知道她内心的枷锁,他明白她背负的愧疚,他什么都懂,却从不逼着她说。所有人都觉得坐过牢是件羞耻的过去,所有人都觉得她的过去不能言说,包括温把酒自己也是那么认为。但沈肆只觉得,那不过就是凤凰涅槃的困境,是黄金宝石不幸蒙尘,他的温温还是从前的温温,甚至更加耀眼、明亮。
温把酒小跑着冲进他的怀里,情绪爆发,泪水无声留下,沾染浸湿了沈肆胸口的布料,这回她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我没错,我真的没错,她不怪我。”
压制了十年的愧疚和自责,这些情绪曾经一度将温把酒压垮,让她每一步都行走艰难,而今终于得到拯救,束缚了十年的枷锁终于被这封遗书解开。
沈肆抱着她,顺着她的话安抚她的情绪,眼底尽是心疼爱惜:“你当然没错。”
温把酒哭了很久才停下,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加上哭的太猛,停下来后还不停地打哭嗝,手里拿着那封牛皮纸信封像是拿着圣经一般,虔诚地看着,走路也不离开视线,若不是沈肆在旁边护着,好几次都要摔倒。
因为年份久远,信封有些陈旧,边角处还有微小的破损,温把酒又拉着沈肆去连城中学旁边的文具店买了两个透明的文件袋,小心翼翼地将信封给放进小一点的文件袋后,又将小文件袋放进大文件袋里,而后像是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艰巨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
沈肆看着,觉得又心疼又有些好笑:“要不要再买个更大点的文件袋?”
温把酒此刻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她很认真地摇头告诉沈肆不用,并且有理有据地告诉他这么做的理由:“信封太老旧了,手拿着会破损,所以得用文件袋装好。但是文件袋又不是完全密封的,万一不小心沾到水什么的,里面的信就湿掉了,所以要再装一个大一点的文件袋,双重保护。”
和胡慧慧谈话的时间太久,现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沈肆担心温把酒饿,早就在酒店订好餐了。
温把酒看了眼时间,道:“再等我一下,我去给小橙子送个见面礼,燕姐孩子出生我都没送过礼。”
小橙子就是上回来的馄饨店店主的女儿,沈肆记忆力好,还记得:“我陪你一起去。”
馄饨店也在连城中学附近,不过和花店差了有快两百米的距离,温把酒和沈肆没坐车,两人牵着手,朝馄饨店走,沈肆刻意放缓步伐,连步子都迈的比平时小许多。
许是一切都已了然,温把酒难得地主动同沈肆聊起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馄饨店的老板娘吗?她叫陈燕,我之前和你说,是我认识很多年的一个姐姐。”
沈肆点头道:“有印象。”他还记得,就是这位女性说,温把酒当年一直重复不分手不分手,让他当时心里好一阵窃喜。
温把酒低头看脚:“我当时没和你说完,我和陈燕姐姐是十年前认识的,在女子监狱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