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既然有这个病,你为何到现下才说?”他儒雅清俊的脸有些狰狞,语声也不自禁显得森然。对面的谢东韵抬起头,泪痕尤新的双眼带着嘲讽:“我说了能怎样,不说又怎样,于阿兄你而言,有何分别?”半天没说话,一开口两下里又是要呛火的架势。正坐在炉旁的皇甫宜瞧出不对,赶忙递过一杯刚煮好的茶:“是呢,是呢,这等事如何开口,原来只道阿沅性子拗,又在府里呆不惯,因此胡闹些,没曾想之前竟受了这么多苦,想想也是可怜。”说着转向谢东楼,轻拉他的衣袖温然和悦:“郎君也别动怒了,原先不明所以,现下知晓了内情,既然事出有因,府里也没伤着什么人,念着阿沅还小,就别再计较了。”谢东韵没碰那茶,拭了泪沉眼道:“别的都不说了,阿沅呆在这里不成,还是随我回广陵吧。”这话让面色刚有一丝转和的谢东楼又拧紧了眉。“回去做什么?莫打这念头,谢家的门楣是我顶着,由不得你做主!”“那留下又做什么?”谢东韵毫不妥协地横过眼去:“阿沅当初刚到广陵时,几个月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肯见人,我们在江南寻遍了名医,足足花了两年才慢慢压下她那心病,后来也没再发过。可一听说阿兄要接她回京,我便再没睡安稳过,怕就怕有这一劫,如今还要留下,阿兄当真是要把这孩子逼死么?”谢东楼一怔,他当然知道心病复发不会无缘无故,事已至此,也没法子再挽回。况且放这么个女儿在身边,往后便要轮到他寝难安枕了。然而,他却不愿就这么把人放走。“这事牵扯了阿沅,更关乎谢家的声名,可不能意气用事。嗯,若不然,郎君请个旨,让太医署来个稳妥的人瞧瞧,一切等阿沅好了再……”皇甫宜又在边上打圆场,话音未落,就被谢东楼沉声打断:“哪里引出这许多话来,府中如今已没有规矩了么?我同秦兄有话相谈,你们都出去吧!”“没规矩”这三个字在皇甫宜听来格外刺耳。她知道这既不是在说谢东韵和谢樱时,也不全是针对自己刚才劝和的话,而是别有所指。从皇甫宓常来走动之后,自家郎君嘴上不提,眼底的不悦却不时显露,只是皇甫宓从不曾留意,被她几次暗示,依旧我行我素。侯府虽大,内苑也就是这点地方,常言道隔墙有耳,说不准便被那丫头听去了什么,因此才发起病来。她不免惴惴,这时候只能装作随顺的样子,见谢东韵起身,也赶忙跟着告退出门去了。小轩内静下来,坐在椅中一直不言的秦宗业这才微清了清嗓子,搁下茶盏。“候君家事,原不敢多言,但眼下这状况,恕宗业斗胆说一句,若还将阿沅留在府中,甚为不智。”“如何不智?”谢东楼绕回书案后坐下,话语虽然是反问,但怒气已大大减轻,似乎自己也深以为然,只是不好直说。“侯君明鉴。”秦宗业稳坐在椅上,“天子年幼,悍臣满朝,沿江几省灾荒,北虏南夷又闹腾得厉害,时局纷乱,正是多事之秋,侯君岂可为区区家宅琐事劳心分神?”他说着,身子微微探前,叹声一笑:“况且韵娘的脾气,侯君再清楚不过,阿沅的性子便有几分像她,认准的事不会轻易甘休,加上向来最疼的就是阿沅,侯君何苦再置这个气?”谢东楼默然不语,半晌也叹了口气。“秦兄有什么法子?”“这个容易,宗业已请旨巡阅北境防务,太后娘娘千秋寿诞后动身,预备这两日叫阿鳞先启程打个前站,到时一并捎上阿沅即可,等我回京复命时再带回来。”洛城。东西十里,南北各半,四座城门,中间一条长街分隔,从规制上讲实在称不上大城。然而早在大夏立国之时,这里便已是西北边陲抵御戎狄侵扰的屏障,三百年来历经无数征伐战乱,却始终屹立不倒。倘若能像戈壁间的苍鹰那般翱翔于蓝天之上,便会惊奇的发现,这城池上圆下方,俨若九天神驹在大地上踏出的蹄印。仿佛从一开始,这里就注定了命运。北境的天黑得快,从御所出来时,日头才刚西垂,等走上城头的跑马道,那片红霞已烧尽了。狄烻一身黑袍,负手站在垛口处,垂眼望着车马行人依旧进出不绝的城门,眸色深凛。“吩咐下去,让州衙张榜晓谕全城,自明日起日落前一律关闭城门,除了传讯哨骑之外,不得再放任何人进出。”跟在旁边身披重铠的校尉躬身领命,手按刀柄奔下城去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