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茉掰着手指头数道:“头五日用来认人,母亲留下的陪房,还有据说是陪我一同长大的丫鬟。她们领了好几位郎中来问诊,见我仍旧不记事,只好调拣着重要的重又说一遍。”
彼时皆以为她能回去京城,便舍了虞府的腌臜事,只多讲了些江、温两家的旧事。
她继续道:“时间仓促,我没记全乎,也断不了真假。后来撞破姨娘要害我,又废了不少脑细胞去同她斗智斗勇,一个字,累。”
话至此处,她撩一眼赵浔,似怨似嗔,无端的魅惑丛生。
“你既着人接我上京,也不派些武功高强的。姨娘对外称说我病了,从头至尾捂着不许见人,更别说通个气儿。还好我机智,藏了珠宝半途跑了,否则,已经被埋在哪座山间,坟头草也快要生芽。”
短短一月,虞茉接连两回与阎王爷擦肩而过,如今提起,竟有些麻木和好笑。
赵浔听后不语,眉间挤出小小“川”字,等再度开口,语气冷若冰霜:“你的计划便这般‘缜密’,你的胆量便这般‘大’。”
一念之差,极有可能命丧当场。
虞茉悟出来他的言下之意,怔忪着眨眨眼,忽而垂眸笑了。
深知赵浔是出于关切,她莫名鼻酸,睁圆了脉脉含情的杏眼:“我已从鬼门关回来过一次,怕自是怕的,但又似乎比想象中……罢了。”
脱离了前有豺狼、后有猛虎的虞府,她很是安逸,心脏回温,也渐渐显露真性情。
赵浔复杂地睇她一眼:“是江家办事不力。”
偌大将军府,竟未生出一颗玲珑心,让本该不谙世事的小娘子经历诸多波折。
闻言,虞茉莞尔:“莫要说我了,你呢?先前不熟,想问又不敢问,害你之人可是长兄?”
赵浔点到即止:“并非江家内讧,而是朝堂斗争。”
见他神情凝重,虞茉理智地不再追问,却生出感慨:“看来,你身边危机四伏,我不便长久跟随。能半途将我送去安全的地方么?虞家找不到、无需太过繁华、但也要生活便宜的地方。”
原来,她竟真的无意与江家绑在一起。
赵浔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窃喜,只说要先打听温太傅的近况,而后再定夺。总之,不能再令她陷入险境。
恰直日暮西沉,吴氏担着箩筐回来,高兴道:“沾了茉娘的光,我那些个老姐妹争说与你有眼缘,这家送馒头,那家送熏肉,竟闹得跟过年过节似的。”
虞茉受宠若惊,心中也不免得意,伸指揪住赵浔衣袖,笑吟吟地看他。面上的骄矜藏也藏不住,眼波盈盈,流光溢彩。
分明是小女儿心性。
赵浔挑眉与她对望几息,终是勾了勾唇,桃花眼弯翘起迷人的弧度,双眸幽深,显得分外深情。
她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青娘不似白日里拘谨,说话亦不绕弯,揶揄地“啧”了声:“新婚就是不一般,瞧他二人,一刻也离不得彼此,羡煞旁人呢。”
吴氏斟了茶水,闻言,放声大笑:“是该如此,来岁再生个大胖小子,不论像了谁,也必定跟年画娃娃似的俊。”
“……”
虞茉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无从辩驳,干脆指挥赵浔去院里劈柴。
天边霞光万道,红紫相间,令虞茉不由得想起在游乐园中的情景。
那一日,原是奔着“落日飞车”而去,取过号,见时间充裕,便登上邻近的大摆锤。
失去意识之前,天与地翻转,万家灯火化为繁星,夕阳似是触手可及。她如猴子捞月般伸掌去探,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虞茉眼角微微湿润,鸦羽安静垂下,晶莹泪滴随之坠落。余晖钻入其中,霎时色彩夺目,如一颗稀世琉璃。
赵浔动作一顿,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虞茉远比寻常女子来得坚韧。
自记事起,朝中局势诡谲,明争暗斗不断。他师从前任武林盟主,轻易化险为夷,是以何种境地皆能淡然处之。
虞茉则不同。
萤州不比京城,但虞长庆身为知州,较之寻常百姓,到底气象不同。其女亦为一方金枝玉叶,仆从成群,何曾领略过墙外的刀光剑影。
她却鲜少流露出脆弱姿态,反倒教赵浔忘记彼此年岁,只道寻常。
不待他出言慰藉,虞茉自觉丢脸,佯作拨弄草尖,将泪意逼退。
倏然,一声犬吠由远及近。
她吓得花容失色,转头扑入赵浔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