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主子打奴才不能还手不能躲,那是大不敬。陆安海隔着凉风,潸潸地望了楚邹一眼,弓着老腰继续步子不停。那小子一路追着射,他这里一哆嗦,那里一抽搐,一路被他从咸福宫外射出了螽斯门。然后就听说当晚皇四子一个人在偏殿用饭的时候拨了盘子。皇四子素来脾气好,从不曾对谁人动过主子脾气,皇后娘娘怕皇帝知道,嘱咐宫人瞒着。楚昂其实知道了,只是面前一桌子的菜委实味同嚼蜡,他也就不说什么。再接着又听说三皇子楚邺不喝羊奶了,那羊奶可是专门给他供的,因为他体质虚弱且又容易过敏,羊奶子得去了腥才行。今儿晚上却不吃,喝了两口一定要退回到御膳房。一连气三桩事,把个御膳房弄得紧张兮兮,山雨欲来风满楼,太监们各个屏气敛息如临大敌。『贰壹』麟宝有居四皇子拨了盘子,三皇子不喝奶,皇帝对着膳桌无食欲……尚膳监掌事吴全有连睡觉的时候都皱着眉头。白虎殿北面有一片房子,专供当上差的太监们住,为的是方便随时听候差遣。瘦人多洁癖,他自己拣了个最边角僻静的院子,平素几不与人交道,收拾得倒还利落。仙鹤荷叶雕刻的紫檀木弯鼓腿床,床上青蓝色被褥干净清爽,还带着股淡淡的熏香。“呐~”醒着的小麟子滚到他身旁,悠闲地用自己的小短腿儿蹬他。吵不醒。吴全有嫌弃陆安海做的小褂子下等太监鸡屎色,把自己一件半新的白绸衫子给她囫囵个儿的套上。袖子太长,当裙子穿都太早,小麟子脚丫子和胳膊全都伸不出来,只能隔着衣料吃手手。这个瘦得骨头条耸、人见人惧的阴毒太监,因为与戚世忠关系玄妙,宫里头没有人敢招惹他。她却偏是黏他不怕。给奶吃的都是可亲,恁大点娃儿尚不谙世俗的善恶。打从生下来,目所能及便是一片死寂与灰败,永远是一个人的灰炕头,静悄悄,饿慌慌。白天日头从窗户里照进,光打得眼睛昏蒙,只能盯住蜘蛛在宫梁上结网。晚上的时候死一样空寂,忽而被老鼠爬过,吓得筋骨一哆嗦,黑暗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吓着了哀哀瘪几声嘴儿,没有人听见,哭饿了又昏昏睡去。后来学会了翻身,老太监在炕上放了碗,她就顺着潜意识翻过去舔。哭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能打破一下子的安静,继而却越发漫长的恐怖起来。人在黑暗中最好不能出声。但现在却开天辟地了,现在几乎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人气儿。那柔软的缎子,躺在上面清爽又舒适。她眼睛看着床架子,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开心地蠕动手脚,自己陶醉其中。“咿~”吴全有瘦得厉害,睡着的时候脸上颧骨耸立,她用小手儿去抓他的颧骨。吴全有手掌拂了拂,碰到一片软茸茸,猛地一下就惊醒过来。睁开眼对上一兜粉嫩的小屁股,她又滚到他的臂弯里去勾他的蝴蝶刺绣玩。没见过虫子是怎的,一只破蝴蝶纹样也叫你稀罕半个月。他下意识抬起大巴掌,正准备煽下去,她却抬起小脑袋,对他吐出一截粉粉的小舌头。怎生明明舔的是衣袖,却哪里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太监们都是没人味儿的,底下被去了势,进宫里当奴才便是你这一生的出路。一辈子冷桌子冷炕头,那做人的七情六欲悲欢冷暖从此就跟着断掉的命根子把门隔上。忽然有这么个活生生黏糊糊的小东西,真让他很不习惯。吴全有其实有很多时候是想把小麟子掐死的,这么小这么软,应该掐下去根本不费二分力气。他人瘦,手指骨又细又长,套上她小脖子,扭一下就断。但是眼一低,看见她嘟着小嘴巴噗自己,他就又顿时很烦躁。吴全有皱着眉头问小李子:“几个时辰了?”“申时了。”小李子在柜架子上这摸摸,那擦擦。屋子里小奶娃的声音就跟猫爪挠似的,挠得他心里火烧火撩,他一点儿也不想搭睬,声音里不掩颓唐。吴全有就看了小麟子一眼:“把她抱过去,喂点吃的。”他脸一贯的阴沉,小李子可不敢违逆。“哦。”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把小麟子抱起。“呐呐~”小麟子牙牙自语,粉胖的小脚丫从大衫子底下探出来,肉墩儿似的。小李子心里可苦,说好的把那乾西所糖糕案子查出来就给恢复差事,结果呢,差事没落着,陆安海也没交出去给桂盛,还把自己困在这僻院里当小保姆。倒是养成习惯了,养了半个月不送走,看把这丫头喂得一团子喜庆。谁晓得他吴全有心里打得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