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手落到他的左肩上,那并不陌生的声音俯下来,“小江,你喜欢什么歌?”
江承沉默。
“你知道现在注射死刑,犯人上路之前,还能点歌吧?这叫归西bg。”那男人啧了声,“浪漫,真浪漫!多人性!小江,你想象一下,假如你现在正躺在那张执行床上,你会点哪首歌呢?”
江承依然沉默。
“你猜点播率最高的是那首?”那人渐渐丧失耐心,巴掌轻拍江承的脸,好像两人多亲昵似的,“小江,给点反应!你这样很不尊重人,搞得我自言自语很尴尬的知道不?”
江承:“周总,你这是犯罪。”
周山明嗤了声,“小江,你这么说可就没劲了。犯罪?犯什么罪?我打你了还是杀你了?你来我这儿做客,咱们玩个游戏而已。刚说到哪儿了?你这一打岔,我都忘了。哦对!死刑犯点的最多的是哪首歌,猜?”
短暂的安静后,粗噶的歌声响起,就在耳畔,江承下意识缩了下肩,想躲远一点,却被周山明板住头。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灰太狼。别看我只是一只羊……”他粗声大嗓荒腔走板地唱起儿歌,刚开始还勉强在调上,后面调也跑了词也忘了,都给自己唱笑了,嘎嘎直乐。
“你说这帮死刑犯都他妈什么品味?选首儿歌!一辈子就死一次,选他妈首儿歌!所以,你选什么?”
见江承不说话,他叹了口气,两根手指戳到江承脸上,粗暴地拎他的嘴角。
“小江!咱俩玩游戏呢,你给点反应啊!开心点,笑一笑!”后来他终于放弃逼问江承,“那我随便挑了?我看看……就这个吧!”
莫扎特的《安魂曲》。
在阴郁沉重的弦乐声中,周山明轻声在他耳边说,“小江,你听说过注射死刑是个什么流程吗?一针不成,得打三针呢。第一针,麻醉剂,这针下去,你就睡着了。”
话音未落,江承感觉到有个尖利的东西抵上他的手背,他猛地攥紧拳头,拧着身子抵抗,凳子翻了,他摔倒在地,立马有人把他拽起来,又牢牢按回凳子上。
周山明的声音带着笑意,气息喷在他的脸颊上,“接下来是第二针,肌肉松弛剂,这针打进去,你就不疼啦。”
江承拼了命地挣扎,却被两条粗壮的手臂控住,不得动弹,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虽然手上有针刺感,却没有液体进入的凉意。而且自己既不觉得困,也没有出现乏力感。又是耍他!他立马重新坐直,安静得像块木头。
“最后一针,氯化钾,这针下去,你的心脏就不跳啦!”周山明继续说,呼吸声近在咫尺,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轻响,什么东西被丢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不好玩,没意思。”周山明说,接着音乐声被调大,“好了,小江,你自己玩吧。”
脚步声由近及远,门被打开又关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哒一声,落了锁。江承放缓呼吸,竖着耳朵听,屋内的确只剩他一人了。
他的双眼被黑布缠住,睁眼也唯有黑暗。手反绑着,甚至无法彼此相握,只能抓挠空气。脚跟凳腿绑在一起,挨不到地。
眼前没有光线,鼻子闻不到气味,唯有灌入耳膜的乐声,让他还不算五感尽失。
从序曲到,停顿两秒,而后从头开始……起先他默数着播放次数,一遍……十遍……一百遍……直到某次他走了神,便再也记不起数到多少了。
各色乐器与男低音的合唱构成一片黑暗的海洋,江承觉得自己仿佛就漂浮在这片海洋中,随着时缓时急的波涛起伏。他不知时间如何流逝,不知昼夜是否更替,任由那无休无止的乐声,化作大海中央黑洞洞的漩涡,拽着他下坠、下坠,直到窒息。
这时他听见门响了,有人进来,解开他腿上的绳子,扶他站起来。可脚刚碰到地面,立马烫到似的缩回来,腿麻了,痛且痒,好像有成千上万只小虫从脚底往上爬,好容易站住了,那人开始解他的裤带!
江承抵死反抗!裤子却被一褪到底。可那人没再动作,也没出声,什么东西碰了碰他腿上光裸的皮肤,冰凉的金属触感。
他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沙哑着嗓子,说:“你走开。”
没有回应,没有声响,他又说:“你转过去。”
最后,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哀求的意味,“不要看。”
始终无人回应,只有那冰凉的东西,又碰了碰他。
膀胱已经到了极限,而羞耻感却令他无法排泄,他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放松、放松。终于,尿液哗哗而下。
他甚至不知来人是男是女,不知这人的目光落在哪里,就这样裸露着下体排泄,如同被畜养的牲畜。与此同时,他终于在这仿佛空无一物的天地里闻到了气味,却是自己尿的味道。他微昂着头,喉结颤动着,两行温热的泪滑下面颊,落到唇间,咸的。
那人又把他绑好,出去了,再回来时,托着他的下巴,往里灌某种无味的流食,像是填饲一只待宰的肉鹅。做完这些,那人离开了。
江承想逼自己睡着,以打发这无尽的时间,可每次刚有点睡意,就被汹涌的乐声惊醒。渐渐的,他开始耳鸣,精神恍惚,分不清在做梦或是陷入了幻觉,那姑娘濒死时的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近在咫尺,耳边仿佛又响起最后时刻来临前她痛苦的呻吟。他剧烈扭动着想摆脱梦魇,却连人带凳子一起翻倒在地,便这么仰面躺着,直到下一次来接尿喂食的人将他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