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蔡秀芹怒火中烧的眼睛,毫不退缩,她的心脏像被细绳勒着似的发疼,要让这始作俑者也感同身受。她深吸口气,云淡风轻地捅出最后一刀,“真遗憾,您对我二十多年的教育算是全面失败了,可咋整呢?要不再生一个吧,现在都鼓励生二胎三胎了,您跟我爸再努把力……说不定还能修补夫妻感情呢,是吧?”
蔡秀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浑身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她哆哆嗦嗦地举起巴掌,朝时婕脸上挥去!
这来势汹汹的巴掌并没有落到时婕的脸上。
“抱歉,阿姨。”江承赶忙放开蔡秀芹的胳膊,他还要再道歉,却被时婕拉走。
蔡秀芹盯着两人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脸是被怒火焚尽一切情绪后寸土不生的荒地,只剩呆愣与茫然。她回头看了看自家的窗户,黑洞洞。又看向女儿身影消失的方向,同样黑洞洞。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没察觉是什么时候下起雪来的,也没察觉腿已经冻得失去痛感。她一直站着,直到不知打哪儿冒出个小女孩,手里举着窜火星的仙女棒,往她手里塞。
“奶奶,你要玩这个么?”
蔡秀芹才回过神,慌忙抹了把脸,摆摆手。
“奶奶,不要客气。你玩吧,多漂亮呀!你玩,开心了就不哭啦。”
她的声音脆生生,很好听,可惜话音未落,就被个年轻女人扯着手拽着连退好几步。
“你闺女,六七岁?”蔡秀芹下意识回想时婕小时候的样子。
小女孩的妈敷衍着“嗯”了声,眼神闪躲,好像瞧着这人的精神状态,多看一眼都是冒犯。然后她就把小女孩拽走了。
时婕拉着江承的手,沉默着大步往前走,挺直的脊背,微昂的头,像是在斗鸡比赛中斗赢的那只公鸡,可在江承眼中,她的背影看着倔强而孤独。
他看得出她此刻拒绝沟通,却还是低声说了句:“抱歉。”
时婕只当没听到,又走了几步,却突然甩开他的手,“你道的哪门子歉?还是你就特别喜欢道歉?刚跟我妈完道歉,现在又来跟我道歉!你做错什么了就道歉道歉?!真好笑!”
甩掉了他的手,她立马觉得冷,把手揣进羽绒服口袋,默默往前走了段,猛地一回身,“还是说你也觉得,我应该跟陆冉在一起?我应该甩了你这个卖寿衣的,嫁给工作稳定的高中老师,再把我那破店关了换份体面工作?”
江承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看得时婕倒不好意思了,也明白自己就是一肚子火没处发,乱撒脾气瞎找茬。她讪讪地摸摸鼻子,转过身。
她才转过身,就被握住手,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承把她拢入怀中,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像是安抚一只应激状态中炸毛的小猫。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抱歉,是因为我没帮到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你,所以抱歉。”
时婕茫然地卡巴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放软身体,任由自己窝进他怀里,抬手环住他的腰身。
“对不起,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新年第一件事,居然是吵架,简直不要太晦气。”她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埋在他的羽绒服里,发闷,“抱歉,连累你也要听那些难听的话。”
“不算什么。我听过的难听话,比这难听得多。”
时婕仰脸看他,他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放开她,“对了,阿姨是不是有甲状腺问题?”
时婕哼了声,“她能有什么问题?你看她中气十足,活蹦乱跳得很!”
“我看阿姨这里肿了一块,而且听她声音有些哑。”江承指了指脖子,“还是提醒阿姨赶紧去医院看看。”
蔡秀芹脖子上有肿块么?时婕努力回想,毫无头绪,她压根没留意过。但嗓音发哑这个,她确实有印象,只是从没当回事儿。甲状腺问题,会是什么?肿瘤?癌?
她在心里打了个激灵,眼神不自主地发直,喃喃:“应该……没事吧?”
江承安慰:“未必很严重,就当去医院做个常规体检。”
其实他曾经陪母亲去看病,当时遇见个甲状腺癌的患者,他记得那人的脖子,也是那样的隆起。这话他没同时婕说。
年后,蔡秀芹半信半疑地去了医院,做了b超和穿刺,很快拿到结果,确诊甲状腺癌。好在是恶性程度较低的分化型,但是个大瘤子带了堆小瘤子,位置还不理想,按照大夫的建议,蔡秀芹很快躺上手术台,做了甲状腺全切手术。
从手术室拉回病房,蔡秀芹仰面躺在病床上,脖子上裹着纱布,纱布底下蜿蜒出条长长的引流管,把血色的液体导进个小瓶里。这只是从她身上延伸出去的许多条细管之一,红的、绿的、白的、透明的,将她与各种仪器和吊瓶相连。
麻药劲儿还没过,她昏昏欲睡。但这时的睡眠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存在麻醉造成呼吸抑制的风险,时婕只得反复把她推醒,然后被不耐烦地皱着眉瞪上一眼。
时海坐在床尾翘着二郎腿刷快手,被护士要求调低音量以免影响病人休息,他索性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转而枯坐着看时婕拿棉签蘸水给蔡秀芹擦拭嘴唇。
他干巴巴看了一阵子,终于不耐烦了,凑上来拍拍蔡秀芹,“秀芹,你看这屋里,全是女的,我一个大老爷们跟这儿杵着,大家都不方便。再说我在这儿也帮不上啥忙,有闺女陪你,我就先回家啦。你好好的啊!”
蔡秀芹迷迷瞪瞪撑起眼皮,看看他,又把眼睛阖上了。时海只当她听明白了,跟时婕交待几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