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是不喝酒的,他点菜布茶都极为周到,但偏偏滴酒不沾。摄像大哥喝得脸蛋红彤彤的,搂住李哲的肩膀,说:“李主任,你们机关的人,哪儿有不喝酒的,不喝酒怎么能提拔?你是逗我们的吧。”
李哲拍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着说:“我对酒精过敏,喝不到三杯人就要倒。再说,我今天是服务的,你们喝好就对了。”
摄像大哥喷着酒气说:“那行,今天就委屈你,陪我们这妹妹喝点饮料。玉锦,我们就放肆了哈!”
玉锦不好说什么,影视行业看似风光,其实是蛮辛苦的,10个摄像,10个有职业病,僵硬的肩膀和老腰,经年累月紧绷的神经,都让人寻着点机会就想释放释放。于是她笑着点头,说:“你们喝,我和李主任负责把你们带回去。”
席上更加兴奋起来,又开了一瓶白酒,几个人开始划拳,越战越勇,颇有些刹不住车的样子了。
坐了一会儿,玉锦觉得挺无趣,索性走到户外去透透气。乡村饭店里生意十分地好,几个伙计端着餐盘在大红灯笼映照下的回廊里不停穿梭,一只胖墩墩的黄狗在廊下睡得好死,听到很大的响动,也只把眼睛离了一条细缝,魂不守舍地瞄一眼,便又昏睡去了。又有醉醺醺的客人从包房里走出来如厕,经过玉锦身边时,硬扶了栏杆,递过来肆无忌惮的目光。
玉锦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包间,继续忍受那几个男人声如洪钟的划拳声的折磨,身后却突然传过来温和的男声:“周记者,别在这儿了,附近有个好地方,我带你去走走吧。”玉锦回头,李哲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玉锦点头,两人便一起沿着乡下的青石板路往前走。
“李主任上班几年了?”跟李哲相比,玉锦显然属于话多的那个,她一边轻快地追着自己的影子,一边没话找话地问。
“刚满一年。”
“跟我差不多,不过,我是研究生毕业,李主任可是大博士啊。”
“虚读几年书而已。对了,我还不是主任,你叫我名字就好。”李哲微笑着。
玉锦暗自吐舌,“我可不敢,还指望您以后多关照,多给我提供点新闻线索呢。”
“那自然没问题,你来报道得多了,我这个口不是也亮眼吗?”李哲半开玩笑地说。
玉锦不住地点头,“那我以后就放心大胆地多给你打电话啦。算起来,咱们都刚入职场不久,你是真的滴酒不沾吗?男人不喝酒,有些场合是不是不太方便?”
“怎么说呢,会有一点影响,但干得怎么样,归根结底不是靠喝酒。而且……”李哲停顿下来,身子往旁边让,引着玉锦越过一处坑洼。
“什么?”
“而且我觉得,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多余的东西,我一点不会强求。”
月光洒下来,照着李哲线条清晰的脸,他的表情安静而笃定,那是一种读书人的斯文和澄澈。
玉锦忍不住点头,“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是蘸上老干妈吃了,也终究没什么意思。”
李哲一下子笑出了声,“高见高见!周记者观点果然独树一帜!”
玉锦扁扁嘴,“你叫我周玉锦吧。两个职场新人,也刚换掉菜鸟的羽毛没有几天,就不用互相吹捧了。”
走着,说着,青石板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了,两边的景逐渐荒芜起来,玉锦却也并不害怕。原本,陌生的场景,路边密植的白杨,一个女孩子应该是心存防备的,但有李哲在身边,她颇觉得心安。慢慢地,乡村的灯火越来越远,再遇到坑洼的地方,李哲突然把手递过来,玉锦只好握住,这是一双干净温暖、根节分明的大手,小拇指的指根处磨出了薄薄的茧子,那是还保持着书写习惯的人独有的痕迹,玉锦禁不住心神一荡,一个爱书写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她在黑暗中忽然莫名地觉得脸热,是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斯文而洁净的人呢?握着那只手,她的步子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越过一片高大的树林和几处荒芜的农宅,夜色被陡然撕开,玉锦忍不住发出惊叹。眼前,一轮满月悬挂在深邃幽蓝的天幕中,清辉寂寥如水,照得四野分明。一条小河从远处曲曲折折地流过来,冲破杂草和荆棘的束缚,绕着河石喧腾嬉闹片刻,又欢喜地流向不知名的远处。河面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碎银万两,波光瑟瑟。四周都是自然的声音,水声,风声,虫鸣声,杂草摇动声,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息。玉锦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细想一遍,却杳无踪迹,可能是在梦中吧,又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读过的古诗文中,天地旷达如此,令人俗念顿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