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面的史明身手就没那么利落了。他因为寒冷与闭气有些体力不支,再加上脚底踩了淤泥,爬出井口时一个打滑险些摔下去,幸亏有王久武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见势不妙,关大海连忙将人扶到一旁路沿石上坐下,把抱着衣服的顾怀天也叫了过来,两人一边帮几近力竭的痕检员擦净身体,一边七手八脚给他套上衣服。
王久武借了条毛巾,草草擦掉了外套与裤子上沾着的青苔污泥,但那股阴沟味儿已然渗进了衣料里,酸臭呛鼻。他不禁后悔今天没卸掉身上的暗器匕首就来到警局的决定,待会儿要是顶着这股气味回去见阴阑煦,不知会收到那人多少白眼。
缓过气来的小史也很后悔,不过是因为另一件事:
“我怎么就忘了带无线电对讲机下去!关哥你也不提醒我一句!”
“我哪想到你动作这么快,刚掏出对讲机你就没了影——算了算了,人都已经上来了,忘带就忘带吧,下面什么情况?”
“尸体泡涨了,卡在横井里,至于已经在那里多久就得问你了。怎么着,想办法把尸体拖上来?”史明说到这里时揉了揉自己的脚踝,“我刚才那下好像崴到脚了,恐怕得歇一会儿才能下井。”
“不介意的话,我去就可以。”王久武适时插了句嘴。
关大海摇头,“不行,泡水尸本来组织就脆弱,拖拽行为会严重毁损尸表,也会破坏原始现场。依我看,要不还是按老规矩——老郑,你来你来。”
郑彬应声而来,听完痕检员和法医的描述挑了下眉:
“不就是想让我跟市政那边打个招呼,好说。”
“成嘞,那就这么定了,”关大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小史你先歇着,我去了。”
身为局外人的王久武对他们这一通对话不明就里,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这是要做什么?”
“挖地。”郑彬代为答道。
——法医打开他们那辆警车的后备箱,里面铁锨锄头工兵铲冲击钻各类工具一应俱全。
“掘地三尺”的过程不多赘述,起初基金会顾问多次提出想要帮忙,但刑技大队的人都一个德性,一旦沉心工作便不容许别人插手,最后王久武也只能和问都懒得问的郑彬一道远观。关大海那一膀子力气属实惊人,水泥地面和其下的土方很快便被掘开,不过为了将破坏降到最小,凿穿井道的进度相比而言缓慢了许多。
接近晌午的时候,随着法医一声中气十足的“成了!”,挖掘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
水泥碎块和土方被整理成了四面向下的缓坡,女尸所在的那一截横井围在当中,井道上半部分被仔细敲掉,看着就像一个盛满了水的混凝土棺材。混着尸液的臭水不可避免地漫出了一些,淌在地上,汇成了绿中透黑的一泊。
关大海收起工具,重新穿戴齐法医的装备。史明将工作证别在胸前,拉起了核心区域警戒带。两人循例向着尸体鞠了一躬,然后才正式开始现勘工作。
其他人站到缓坡上等候,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已足够看清尸体状况。昏暗井底藏起了太多细节,此刻天光之下女尸完全曝露,形貌愈显可怖:一个庞大却不成形的“肉团”,过分柔软到了令人恶心的地步,五官几乎糊成一坨,难辨面目,泡得死白的皮肤泛着油腻光泽,已然绷不住其下胀大的血肉组织;腹腔更是直接烂穿了一个洞,青灰泛红的肠子漂在水面上,似细长巨蛇盘踞,又宛如尸体周身缠上了什么可怖的寄生物种。
站在王久武旁边的顾怀天不禁退后一步,用一只手紧紧捂住口鼻,脸色煞白,几欲作呕。
与尸体的惨状相比,尸臭此时可谓不值一提,下过窨井的青年很快便适应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气味。远观尸体,他注意到多处皮肉不正常开裂,右下肢甚至从小腿起就只剩骨头,相比其它部位的保存状况,不像是自然腐烂所致。
除此之外,尸体表面还有些黑色小点,成片聚作几处,尤以面部居多。王久武乍一看还以为是黑痣与雀斑,但每个黑点都太过细小,而且密集到令人不适。
他把这些可疑之处指给郑彬看。对方摇了摇头,并没有发表意见。
“都是暴力侵害的痕迹。”
一个阴细的女声突然自他们背后响起,在这个时间地点不免有些惊悚。
褐眼的青年立刻回头,发现是个没见过的年轻女性,长发披肩高挑匀称,一身素白混在警察中间,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他居然毫无察觉。
“我靠,娟子,你走个路怎么没声的!”郑彬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认识这个姑娘,所以只是拍拍胸脯随口抱怨了几句,“老关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吗,为什么下来了?”
“留在警车里只是浪费时间,想当法医迟早得看尸体。”
“这位是?”王久武问道。
“庞新娟,他们刑技大队新来的法医,还在见习,”郑彬帮两人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王久武王顾问,昼光基金会的,帮我们查案。”
被叫作“娟子”的姑娘轻轻“嗯”了一声,双眼始终望着尸体所在的方向。她看起来和阴阑煦差不多年纪,表情也是相似的清冷。
在王久武暗中打量娟子的时候,顾怀天开口问了她一句:
“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暴力侵害的痕迹?”
娟子抬手指了指尸表其中一处不正常开裂:
“观察边缘,是生前割伤,目测宽度,是某种小刀。”
郑彬跟着询问,“右腿的骨头,不是烂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