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的声音慌慌,她刚从外面跑回来,上午上瑜伽课的时候天还是晴着的,然而下课刚进了小区大门,就见这天一半太阳一半雨,阳光与雨点各自轰轰烈烈往下砸。她仓惶跑回了单元楼,手忙脚乱。
电话那头发出指令:“正好,你快回家,我书房的窗户没关,你赶紧上楼替我将窗户关了,不然我论文和电脑要遭殃了。“
这么说着,只见挡风玻璃前也重重砸了雨点,雨势蔓延开来。有一个念头从迟威心底跳了出来——林珊被淋湿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急急挂了电话,问林珊:“下雨了,你有伞没有?我马上到了。“
林珊只幽幽回了一句:“我刚落地。”
迟威打字说:“我给你买了青年路的那家烧鸭,你最喜欢……”
然而还在输入中,对方又冷清清发来了一句:“你别来了。“
曲繁漪得了迟威的指令,火速往楼上赶,暴雨伴着风,呼啦啦往楼道窗玻璃上拍,进了家门她就暗叫不好,踢了鞋子推开书房门,只见书房已然一片狼藉。窗帘被卷到两边,电脑桌、办公椅被雨水浇透,靠窗的地面上湿哒哒反着光,好在迟威的论文放在书上,只是打湿,还能抢救。桌上的万宝龙原子笔被吹到了地面上,电脑屏幕也被打湿,屏幕一片漆黑,不知坏了没有,窗边原本摆着的万年青盆栽惨烈倒在水泊里。好在书柜里的玻璃门关了,损失可控。
迟威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写论文读论文做研究。这块地宛如丈夫事业的分支,在她看起来神圣而不可侵犯,她着急起来,也不顾自己光着脚,顶着风雨跑到窗边,却不想地面湿滑,一下子失足滑倒在地上,膝盖在桌边柜的边缘重重一磕,疼得她嘶嘶叫。
这么一撞,直接将桌边柜撞翻,抽屉也跟着哗啦啦倾倒出来。
委屈懊恼疼痛涌上心口,雨水和风打在她的脸上,混着泪,眼眶又热又凉,她紧紧抿着唇撑着桌面站起,裙摆和腿脚都湿了,总算挪到窗户边,奋力将窗户关上。
膝盖被磕破了口子,伤口边缘肿了一块,然而当务之急是收拾好书房——迟威晚上回来还要接着写论文的。全职太太的世界里,丈夫是天,丈夫的事业是地,而她是海,包容并连接着这片天地。她给迟威发了短信,说:“窗户关上了噢。书房问题不大,我收拾一下。“过了会儿又加了一句,“我摔了一跤。”
她先将柜子扶正,又桌边柜里洒落满地的硬盘、文件以及备用的手机、充电器、证书一个个捡起擦好放进抽屉里,她的动作小心而珍惜,一直以来他宛如她心中的一尊神邸,她则是他的侍女,向他朝拜,并勤恳拂去它身上的尘埃。
再然后,曲繁漪又看到了那个曾经带锁的抽屉。
那把锁上被新插了一把小巧的钥匙——昨天晚上她来找到他时,这把钥匙还不在的。
曲繁漪的手微微颤抖,一个轻巧的声音此刻又从她的脑海里响起,那是曾经她在问自己:“曲繁漪,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为什么?”
瓢泼的雨像厚重的帘幕将迟威的车包围了。他将车驶入t3航站楼地下停车库,此刻从机场打车的人供不应求,暴雨如注,将游人止住,拖着各色行李箱的人串成了一条彩色的珠子,珠子们紧紧挨在一起,挤在出租车候车亭的吊顶之下。
林珊没回复他的微信,迟威又发了一句:“为什么不让我来接你?”
迟威放了车载广播,后仰在驾驶座靠背上,距离林珊到达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他琢磨着,再过一会儿,他是不是能在眼前漫长的队伍里看到她?
广播里播着天气和路况,主持人不咸不淡说笑话。他闭上眼,连他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蠢事。他的人生太顺了,无忧无虑到让他开始迷恋忧虑,迷恋那些触不可及的事物。
总算,林珊的微信来了:“我已经上车了。”
迟威一跳,坐直了,见她又发了一条:“我今天太丑了,最近每天哭,实在是憔悴到可怕,这样的我,不能见你。”
他无奈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又见林珊发了一条,“行李很多,我定了一个短租公寓,先住三个月。就在我们以前的家附近。”
抽屉里的那把锁安静地被放在了一旁。
移动硬盘插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好几个视频文件。被悉心整理过。曲繁漪先点开的是那个“求婚avi”。
她的脑子很空,膝盖也很疼,荧光屏幕照着她的脸,惨白惨白的。被雨打湿的头发黏在她的脸上,有些痒,她随意抹了一把。视频开始播放了,是迟威的脸,画质很糟糕,她甚至看了一眼时间,是2017年,迟威用苹果8录制的。
稍微年轻一点的迟威对着镜头悄悄说:“嘘,我们在偷偷彩排给你的求婚。”
接着镜头移开,是一个偌大的地下室,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陈撰、俞又扬他们,被迫跟着音乐排练舞蹈。动作绵软,脸上写满了抗拒。迟威手里拿着一个印满字的,厚厚的一沓文稿,他一边翻着,一边摁着一旁的音箱,督促:“你们上点心啊,别让我白请客……”
曲繁漪的眸光落在他手上的那沓求婚计划上,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她一点点拖动视频,没有注意到手指在轻微地颤抖,迟威计划的求婚异常繁杂,他开始仔细研究钻戒,偷偷拜托林珊的闺蜜测量指围,旁敲侧击打听她喜欢的款式……光是求婚的筹备,就分了好几个方阵,负责引路的、负责陪同的、负责舞蹈的、负责起哄的、负责后勤的……最后是求婚那一刻,蠢兮兮的舞蹈结束,迟威捧着钻戒傻傻走出来,画面中的男人一脸虔诚的跪下,看着林珊,神色紧张而惶恐——林珊笑了笑,勉为其难地说:“行吧!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