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遂意定定地看着季时晏的后脑勺,迟迟没有说话。季时昀,那个拒绝她帮助的小男孩,终究还是出事了。她明白,季时晏寥寥数语里代过的,是沉重到难以负荷的人生。在她肆意欢笑、重金只为买开心的瞬刻,季时晏卑躬屈膝,只想求得一条活着的出路。陈遂意心情没有多沉重,她只是觉得有时候命运是真正不公。她默了许久,突然轻哼一声,歪着头对季时晏说:“巧了这不是?陈遂意的人生最不缺的就是钱。”她见到少年的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很快又塌了下去,就像风雨之后无法重建的灾区,脆弱而又悲凉。陈遂意却没理,继续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我在京北有个什么外号吗?”季时晏久久没有回她,直到陈遂意打算自说自话之时,他才闷闷出声,哑着嗓子问她:“什么?”“阿拉丁神灯。”每一个字他都认识,组合起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偏偏这个词由陈遂意说出口,季时晏只觉晦涩难解。“……什么意思?”如果季时晏望向她,他一定能看到陈遂意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她声线散漫地说:“意思就是,向我许愿,愿望成真。”季时晏没懂。这下他终于舍得抬头,已然红透了眼睛和鼻头,显得他有几分清澈的愚蠢。季时晏的神色澄澈又迷茫,他真的不知道陈遂意想说什么。“不信?”陈遂意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就好像此时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不信那就跟着我念。我希望能得到一大笔钱,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季时晏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愣愣地望着陈遂意,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陈遂意却冲着他抬了抬下巴,语气霸道又强硬:“来,季时晏,跟着我念。我希望能得到一大笔钱,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对视许久后,季时晏只觉一切异常荒谬。他居然在陈遂意面前说出了关于自己的所有不堪,而陈遂意居然让他许愿,并且是一个他明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这一切都太滑稽又荒谬了。而最荒谬的在于,他明知道不可能,居然还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念出口。“我希望能得到一大笔钱,所有的事情都能……”听到自己声音那一刻,季时晏觉得他真的疯了。就像中了蛊一样,他竟然一字一句说出口的同时,心里竟升起一种隐晦的期待与奢望。真当成许愿了。回过神的季时晏自嘲地扯了扯唇,默默笑话自己的天真和愚蠢。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谁也不会救他,他只有他自己,这是他几年前就明白的道理。他没注意到的是,陈遂意歪了一下头,突然勾起一抹肆意而又温柔的笑。直到她伸手点了点他的额,一触即离,转瞬即逝,唯有温热的触感让季时晏得以肯定,那不是他的错觉。她笑,还说。“恭喜你,季时晏。许愿成功。”季时晏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从爸爸那里接过的旧手机里,莫名其妙多了10万。陈遂意加他微信好友的时候,他没想到她会给他转账。“我微信被限额了,先给你转点应急。过两天再给你一张卡。”陈遂意一边摁着键盘,输入支付密码,一边随口和他商量着,“你缺多少钱,告诉我。除此之外,以后每个月往卡里给你打1万,够不够?”季时晏完全懵了。他听得见陈遂意说的每一个字,可他不明白陈遂意在说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回话,陈遂意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纤长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让他回神。“不够?那2万?”她好像完全不把钱当钱,随随便便又把数字翻了一倍。季时晏眉头狠狠一跳,他知道自己再不回答,这个数字怕是会翻倍增长,“我不要。还有这十万,我现在退给你。”说着,季时晏点开转账消息,手指欲点下退还。陈遂意却反应迅速,摁住了他的手。那串圣洁的佛珠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腕,明明是冰冰凉凉的,却像一团火焰跃过他的肌肤,烫得他的头皮发麻。“你准备去哪儿筹钱?季时昀的腿不是等不了了?你忍心让他这么小就变成一个瘸子?嗯?”步步紧逼的三连反问让季时晏脸色渐渐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说得都对。如果他凑得到钱,今天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季时晏能等,但季时昀等不了。握紧手机的手,抖了又抖,颤了又颤。季时晏最终认命地闭眼,挪开想要点下退款的手指,问她:“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见状,陈遂意也收回手,“你放心,不偷不抢,正规渠道。”,!季时晏没吭声,他还是不大相信一个中学生可以有那么多钱,而且是能够自由支配的流动资金。陈遂意也看出了他的顾虑,眉尾微挑,解释道:“我家里有点小钱,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谁会这么形容自己?季时晏眼皮跳了跳,默了片刻还是妥协,低声回了句“谢谢”,接受了陈遂意的好意。“卡就不用了。之后……写张欠条吧,这十万我一定会还你的。”被季时晏无比认真的语气逗乐,陈遂意眼珠一转,回他:“好啊。但,为什么不要卡?十万都欠了,再多欠点又怎样?反正都是欠债,不如让我当你唯一的债主。”闻言,季时晏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这是个很好的提议。他做梦都想还清那些亲戚的钱。在这么多年的讨债里,本就不多的情分早已被磨得消失殆尽。他们骂他、打他,甚至威胁他再不还钱就到学校来闹事。季时晏是真的累了。他多么想要摆脱这一切。但等到解脱的机会真的摆到他的面前,他却又陷入了循环的犹豫和迟疑。一旦接受就意味着,欠陈遂意的,他一辈子也还不清。“季时晏,你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吗?”话题陡转,季时晏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没有犹豫地回:“金融吧。”“为什么?”“来钱快。”陈遂意像是被他幼稚的想法逗笑。但她只笑了一声,很快又开口说话:“季时晏,怕还不清的话,就和我签张卖身契吧。”陈遂意的语气似乎是在开玩笑,上扬的尾音像一只没有诱饵的钩子,“我买你十年,以后为我卖命吧。”“什么?”陈遂意嘴边噙着一抹浅笑,她的眼睛仍然又亮又澄澈,“你很聪明,而我看好你。就当我资助你上学,条件是买你毕业后十年。以后你来我家公司帮我。等价交换,你愿不愿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她的钩子没有诱饵,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咬。季时晏已经不知道最开始的陈遂意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一开始就设计好了这一切,就想着让他签卖身契吗?季时晏弄不明白。但是他唯一清楚的是,这是他无法拒绝的提议。原本季时晏没有未来。可现在,陈遂意把未来摆在了他面前。那他这条鱼,还有什么理由不上钩。就在季时晏点头那一刹,陈遂意笑了起来。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初见时那般,又像问他为什么不利用自己容貌那天。当时的季时晏看不懂陈遂意。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读懂了她眼里的悲悯和残忍。原来,这一切都来源于她的绝对自信。这是上位者的悲悯,也是上位者的残忍。她笑:“季时晏,好好读书,我会监督你的。”:()栖野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