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容闻言心中暗自叫苦,这爹恐怕是来寻他算账的。也是,自家儿子与一男子厮混,此时已被陛下知晓,想必这纪国公得知此事,肯定也气得不轻。
他想到这里,便将鱼食放至栏杆上,转至自己父亲身侧,讨好般为人倒盏清茶。
“阿爹,孩儿不孝……”
“你是不孝!”纪国公怒目而瞪,抬掌拍案,却因被震得发痛而眉头紧蹙,“这样的事情,你竟然不早知会我一声!若是我早知此事,必会为你二人遮掩,又怎会让你与殿下被那奸人所害?”
陈以容原本低垂头颅准备听人训斥,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以为自己生出幻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颤抖着唇瓣问道:“阿爹,您、您说什么?我与殿下之事,您不怪我?”
“怎么不怪?”纪国公此时早已心烦意乱良久,他恨铁不成钢的敲人手背,“怪你这等事都要瞒着你阿爹我!害得我这几日茶饭不思,就想着如何为你解决此事!可你倒好,在这里喂鱼躲清闲,是根本不在意自己这条小命吗?”
陈以容心间有暖流划过,面对他的父亲,感激与愧疚同存。
原来他的阿爹,在知晓自己与一个男子私定终身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觉得他为家族蒙羞,而是在这生死关头,仍想方设法为他寻找求生之道。
他为自己倒杯茶,那茶有几分凉了,似是透着苦涩,他并未在意,反而一饮而尽。
这茶饮过,陈以容远眺萧瑟风来,枯荣送清秋,却不及他眸中寒凉。他沉默良久,久到纪国公以为人不会再开口时,他又忽而道:
“可陛下不会杀我。”
“他为何不会杀你?就因为你平定南蛮战乱,立过赫赫战功?”纪国公目光犀利,似是想穿透人的内心,“可是容儿,你也要知道。伴君如伴虎,所谓的功臣与奸佞,不过皆在陛下一念之间啊!”
“可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陈以容自嘲一笑,将那盏茶杯重砸在案间。
此言一出,纪国公霎时缄默,他看着面上仍然云淡风轻的儿子,人似乎从来不是他想象般的那样不谙世事。
“当年让我入宫为太子伴读,我便是他用来牵制纪国公府与姑祖母的棋子。”陈以容目光逐渐黯淡,“后来他允我出征南下,予我满身荣耀,只是因为我是可以制衡镇国大将军的棋子。我啊,从来不只是他的臣。”
他如何不懂、如何不晓?自己是帝王手中的棋,被拢困那在方寸指间,只能做太子身边锋利的刃。
“你,怎么知道的?”纪国公顿感不可思议,这些事情,他虽心知肚明,却从不忍对他道明。
“许是我自幼时便知,陛下股掌间操纵着浩荡权第,我身为开国功勋之后,就注定会被其所利用。这是君与臣的区别,让我不得不从。”陈以容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似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在岑州与南蛮相争那五年里,他看透了镇国大将军的居功自傲,以及对帝王之命的视若无睹。便愈发明白,他是文景帝弃至兵戈万里、选作砺炼宝剑的磨刀石,也是推坠青云千丈用以作太子垫底的登云梯。
“那后来回京之后,陛下当众赞我年少有为,为国之栋梁,满朝文武皆对我道贺,说我前途无量。”话说至此,陈以容忽感酸楚,他拳抵案间,情绪略显激昂,“可我何来的前途辉煌无量,何来的稳坦大道通天?不过是一场陛下精心多年的谋划,我不过是一场笑话!”
在帝王权谋诡诈的汪洋里,他费力掂稳这御赐的恩,还要惶惶然睁着眼,瞧那旭日东升,瞧那月落西沉。
“所以阿爹啊,他那般精明,才不会轻易杀一枚,自己筹谋许久准备的棋。”
纪国公听他肺腑之言,身形微颤。原来他的儿子都明白,这些年假装被蒙在鼓里,实则是个清明至极的人。
他忽而隐约间有一猜测,试探性询问道:“所以你与宣辰王殿下,是你对陛下的蓄意报复吗?”
“怎么可能。”陈以容闻言失笑,摇了摇头,“我从没有怨恨过陛下,这是他身为帝王的无奈。而我也是真心爱慕殿下,爱慕了许多个春秋。”
纪国公看着自己低落的儿子,心间抽痛:“就算陛下不会杀你,可是他已经下旨为宣辰王殿下赐婚,你们已再无可能了。”
陈以容坚定的回望着纪国公,唇边勾弯起淡然笑意,他莞尔道:“殿下才不会答应。我相信他,也相信我们二人的感情不会被轻易拆散。”
“可陛下如今已经宣辰王囚于府中,就等婚期将至才予以放出。你心中的那位殿下,已经非娶那王妃不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