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元十七年冬,江知栩薨逝,去时年仅24岁。那年冬天,我刚至桃李年华,便从皇后升为皇太后,携幼子登基,一下子宿命般地,成为权势滔天之人。我的外祖父贵为三朝太傅,为助力外孙女和幼帝,白发苍苍依旧未敢退下朝政,世人只道尚家一朝权倾朝野,却不知他后继无人,也再无爱人。而我,心中的光芒也刹那间熄灭了,浑然站在世间,只觉得冷,那种从骨髓中蔓延出的寒冷,让我再无爱人的能力与欲念。江知栩出殡那日,雪已经停了,可漫天的寒,寒得刺骨,整个皇城也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哀乐低回,白纱飘扬,所有的哀悼之情都汇聚成了一片片冰晶,伴随着天子的灵柩,缓缓地离开了这座他曾经生活过的皇宫。我站在雪中,望着那远去的灵柩,心也一点一点冷掉,寒掉,我的星星好像熄灭了。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将不再有他的身影,每一次回忆,都将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却又没办法去痛。江知栩离开后,章贵妃也跟着一起去了皇陵,我问她为何,她贵为皇贵妃,是正一品阶位,原可以和林宜妃她们一样,清清静静地留在皇宫,做一个吃喝不愁,尊荣一生的太贵妃的。可她却穿着一身素服,傲娇着对我道:“妾不要,妾生是皇上的人,便死也是,皇上生时看不到妾的爱没关系,妾还是要陪着,永远陪着……”“……”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皇后不必这般看着我,其实我一直挺羡慕皇后的,你同皇上是青梅之情在先,妾插不过也甘拜下风了,可……妾是真的爱皇上,从第一眼开始,所以绝非刻意要同你争……”我看着她在寒风中翻着倔强的白眼,竟有一种莫名的心疼,我竟不知,章贵妃也是如此刚烈的女子,便同她道:“可再怎么样,斯人已逝,章贵妃莫不如好好生活,总比皇陵剃度的好……”“不了,妾是侯门女,是认死理也活得傲气之人,不愿窝在宫墙内做无甚追求的红颜枯骨,与其凄凉寂寥地享尊荣,还不如守着心爱之人念经礼佛,求一个来世执手,共经风雨。”“当真?”“当真,来世皇后是断抢不过我的,皇后不如放我去,我们赌一把?”她一脸认真地昂着头挺着胸,仿佛要去的地方不是皇陵,而是江知栩的寝殿似的,只是翻着的眼,还是藏着倔强的泪珠。“来世,我不同你抢,便是今世,我也从未同你抢过。”我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皇后真是……到这时还要气妾么?”她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卸掉了先前的骄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得人心都碎了。“不气,不气你,真的……”我轻轻搂住她,有点哭笑不得,她那样执着地同我较劲了好多年,较得正大光明又可可爱爱,我怎么舍得……让她在皇陵蹉跎一生?我同她讲,我只是不舍得放她去皇陵,我会代江知栩护着她,护着宫中所有人。她却依旧摇头摇的倔强,最后才同我道:“皇后同妾不一样,妾这人,一生就是个死脑筋,你若留我在这宫墙里,我怕是得和春太妃一样,寻那死路,别损我的骄傲,好么?”我听着她这般说,心中五味杂陈。春太妃自江知栩薨逝的第二日,也神情恍惚的趁众人不备,跳下了寒冰之河。我们发现时,她已然没了呼吸,谁也不知春太妃为何会如此,也或许一刹那,是真的当江知栩是她的“永儿”吧。我那时,已经没了悲伤,只记得外祖父所说的:“红尘异地,我们皆是过客。”或许,他们真的是为了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吧。“贵妃真的决定了?”我不再挽留,轻声问她。她点了点头,眼中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但依旧梗着脖子,仿佛在同整个世界宣告一般。我长叹一声,只默默地松开手:“皇陵不似皇宫,有足够的炭火,你要多带衣物,有什么需要的,也可随时差人告知本宫。”“皇后放心,我会一并为你,和太子祈福的,我就……不看太子登基大典了。”她这次,竟主动拉过我的手,对我释怀道。有人能为了爱意坚持到底,也算是一种不易吧……于是三日后,我便带着可知登基了,改国号“可元”,将吾爱永远、永远地封存在心底中。因辅政操劳,我再无心无力抚育幼子幼女,便将可念交给月太妃抚养,将可予交由林太妃抚养,她俩诚惶诚恐地接下重任,林太妃也再不敢日日泼茶煮酒了,开始专心致志地教导可予。而我,则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朝政及可知身上,从此以后眼中只有国事如山,不容有失,只有盛世之愿,并为此倾尽所能。月昌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可知身边的内侍监,谨记江知栩嘱托,全身心辅佐可知,也终于长大了许多,不那么爱哭了。而陆乘渊也受江知栩遗愿,改听命于我一人,待可知过了束发之年,或可独立执掌江山时,再领暗卫司。玲珑则被我升为女官,封正一品尚宫。她受封之时,跪着涕不成声,共情之心又起,似再回到我救她于江淑茹那一年,任我怎搀扶都不肯起身。而我,还将春太妃身边的常嬷嬷接了过来。她是可怜之人,陪春太妃长大,又随春太妃进宫,几乎与我的嬷嬷无二致,都是一生未嫁,无亲无故之人,春太妃死后无处可去,伤心欲绝。我不愿冷眼看她去归落斋,她一生,也是极苦的。我便问她:“常嬷嬷以后做哀家嬷嬷可好?”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已哭红了的眼睛也同我一般,再流不出泪来。我终于,还是成了一棵大树,只是讽刺的是,没能护住那个心爱之人。那以后,便护宫墙内的其他人,以及宫墙外的百姓吧。护皇天后土,佑我大辽,国泰民安,永世传承……:()赴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