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哭得眼睛肿如核桃,才想起还要给少爷擦身,她连忙擦干眼泪,点火坐上了药罐。
烟雾缭绕,药气苦涩、温热,将她熏得眼眶微涩,泪珠子又不听使唤地吧嗒吧嗒落个不住。砸在地上的啪啪声,在这孤静陋室内愈加显得她凄苦、无依。
炉内噼里啪啦,火光将绿莺的脸映得通红。她凝着泪,望着那团热火,忍不住想到,为何连柴禾都能肆意燃烧,她就得如个活死人一般,任人践踏羞辱?
娘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的道理。她不禁仰天叹问,人到底为了甚么而活着?有些人活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可心顺意,因为他们不苦。可她这种命比黄连的蝼蚁呢,难道活着就是专门来受罪的?等将罪受满一世,就算不枉此生了?
端着汤药,绿莺兀自去了少爷的西厢房。
将药汁子兑入面盆里的温水中,她用手搅了搅,“嘶。。。。。。”一股焦灼传来,手指头上的伤口被激到,沙沙地疼。
抖擞着手将巾子泡过药后,她踱到床前。掀开被子,深喘了几口气,她缓缓褪下了少爷的寝衣。尽管这身子每日都要见到一回,可却依然让她毛骨悚然。
床上的人生着怪病,不会说话,眼珠子也不怎么动,似布偶一般。身子消瘦如皮包骨,双眼暴突,眼白露出一大片,脸颊上的肉都缩聚在了鼻心,两耳被拖拽成了兜风耳。牙板外呲,牙床暗紫外露。那胳膊腿儿更是以不可思议的模样弯曲、歪扭着,直拧成了麻花状。
刘太太怕儿子生褥疮,每日都让她为少爷擦一遍身子。她回回见这人都怕得要死,生怕他哪日如僵尸一般蹦起来,吭哧一口咬死她。一想到每日都要例行来替他擦拭,那心就变得比秤砣还沉。
撑着胆子擦完,她哆嗦着手为这人拾掇好,不敢多瞧一眼,连忙奔出了房。
第8章血蛭
翌日,当绿莺卖完糖葫芦回来时,堂屋里刘宋氏正坐在床头,啃着个甜瓜。
离老远瞅见她后,连忙掀起被子,把瓜藏了个严严实实。立起身蹭一下窜到门槛处,朝她抻着脖子,急问道:“今儿卖了多少?”
“回太太话,卖了二百多文钱。”绿莺走到桌前,从钱袋里掏出铜板,一股脑全摊在桌上。
刘宋氏眼珠子一紧,立马坐下来,伸手一搂,哗啦一声,将铜钱拢成一撮,喜滋滋地数了起来。刚数完大半,她瞟了眼绿莺,“都拿出来了?没落下罢?”
她眼里透着精光,挑挑眉,手往绿莺前襟探去。
绿莺一窒,面皮紫涨,握紧拳头,忍着羞愤委屈,任她翻找了一番才罢休。
刘宋氏瞧她低头不语,咯咯一笑,“莫多心,我还不是怕你累糊涂了?若不掏干净了,哪日掉石头缝里不还得费事去抠?”
望着这面甜心苦的人,绿莺心内冷笑,她一个小丫鬟,却要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用自个儿家的手艺、自个儿赚的银钱养活两个主子,还要被当做贼,端的是闻所未闻!
她垂着头,将怨气掩在眼底,闷声道:“太太若无事,奴婢先去煮饭了。”
“哎呀”一声,刘宋氏拍着大腿,一脸懊恼道:“你看我这脑子,年纪大了就是糊涂,我们娘俩方才吃过了,可忘了给你留了,哎。。。。。。”顿了顿,她挑着眉毛道:“少爷还没擦身呢,要不也别开火了,你忍忍,明早再吃?”
绿莺一窒,又来了!每月总有近半月不给她饭吃,就是驴,拉磨前还得喂饱呢,更何况是人!忍着屈辱,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回了后罩房。
躺在床上,她想起方才,心里是又恨又气。自从支了摊子,铜板她是一个也未私藏过,晌午时饿得直抽抽,连个包子都不舍得买,可得到的又是甚么?欺凌、猜忌、蔑视、苛待!
她冷笑着走到房门处,打开门悄声张望了一番后将门阖紧。转过身快步回到床边,想了想,回身又往门口瞄了两眼,瞧确是无人走近后,才一把掀开褥子,于那床板与墙壁的夹缝中取出一纸张来。
赫然便是冯元的那二十两银票。她怔怔望着它,想起那薄情人,又是一阵心酸。片刻后,她摇摇头,直到将脑海里的人影摇得模糊溃散才作罢。
绿莺暗忖一番,不行,得寻个隐秘处藏好才是,否则让太太瞧见,必会据为己有。那人如狼一般凶恶,如血蛭一般阴狠,恨不得撕她的肉饮她的血,这银票她死也不会给出去!
她将屋子打量了个来回,最后定在那口装衣裳的大箱子上。那箱子半人高,她弯下腰,窝进去整个身子,将银票牢牢藏在最底下。瞅了瞅,心下满意,想必上头压着不少衣裳,定不会让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