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的队伍出发了,向着王都的方向离去。
对于绝大部分的庞人来说,王女的出行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游历”:
她将去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增长见闻,带回这个世上最强大国家的点点滴滴,然后再将它们作为治理这个国家的宝贵经验,让庞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很多人从没离开过庞城,甚至觉得在“庞”这个国家过上的就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毕竟每年都有不少外国人从其他国家逃荒或避难来到庞,从这些人口里,外面的世界不是战乱就是灾荒,像“庞”这样和平稳定了几十年的国家寥寥无几。
然而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王女的离开,代表着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王女的朝贡队伍一离开视线范围内,怀桑便仿佛迫不及待似的,带着几十个死忠的心腹,驱车前往和王女相反的方向。
庞国能够如此富有,是因为此地肥沃且产盐。
相传黄帝杀蚩尤于中冀,蚩尤肢解,身首异处,血化为卤,成为一片盐池,便是此地,而“扶盐车而驱庞地”,是庞国几百年来立世的根本。
也因为如此,盐池所在的“解”是仅次于庞城的重地,所居住的居民多为盐民,有上千的士卒卫戍,分别驻守在不同的大小盐井范围,开采在这里,盐的贸易却在庞城,外人轻易不能进出。
而如今,“解”的一处外围盐池却一夜变天,惨遭屠戮,守卫此处的兵卒被屠戮殆尽。
盐池周围堆放着无力掩埋的尸身,晒盐场上被晾晒好的盐晶上也沾染了血红,以往价值高昂的珍贵之物如今却无人问津,也无人可惜,任由它被污染、发臭,失去原本洁白纯净的颜色。
等怀桑的战车到达后,立刻有几个人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王师能来此处,可是王女已经走了?”
怀桑身后的侍卫胁迫着子期一起下车,他脚一下地,便闻到了刺鼻又熟悉的腐臭味道,当即就是一阵干呕。
“是的,我亲眼目送她离开的。”
而其他人却仿佛毫无所觉,怀桑一边跟着领头之人往里走,一边也问,“这几天情况如何?可有人起疑?”
“没有。钱老那边刚接手盐池,正忙着接待各处分管盐池的头领,这解地传承几百年,盘根错节复杂,岂是他几个月之内能理清的,别说完全接管了,就是算清楚现在有多少人都要好大一阵子。”
这人显然在解地生活多年,说起新来接管盐池的家族满是不屑,“他们想靠小利小惠就让众人服从他们,也把我们的眼皮子看得太浅了。”
子期亦步亦趋地跟在众人的身后,努力分析着他们话中的意思。
一个月前,柳侯借自己病情加剧,处理了一批反对王女上位的贵族,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世代管理盐池的宗伯“麓”的家族。
好几代王母都有这个家族的血缘关系,也因为这个,麓虽不是女子,可也管理了盐池的内务几十年,但近些年麓一直不□□分,又是借着盐政私下结交其他国的权贵,又是拉拢军中关系,所以柳侯趁着这次机会,把盐池的管理收了回来,重新交给了军中一位王族分支的母系家族。
不过,哪怕有柳侯支持,想要短短时间内就顺利接管所有盐池的内务也是不可能的,不说守卫盐池的士卒,就说在盐池工作的“盐民”就有几千人,这些人不但采盐、晒盐,还管贩盐、入库、运输等琐事,几百年下来早就自成体系,和只负责卫戍的军队完全不同。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怀桑居然早就和宗伯“麓”所在的家族关系这么密切……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上次宗伯麓还会来大闹庞宫,甚至为此被剥夺了盐池的统领之权?
子期的政治经验和人生经历完全不足以分析出什么有效的信息,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被领到一处盐池旁。
一回神,他便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宗伯麓,姨母嫘,上次在军中被“惩处”过的军中要族,还有殷人现任的首领“歧”与三百护卫的统领“辕”都在这里。
盐池周围满是尸身,苍蝇乱飞,蛆虫遍地,可是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却无人露出嫌恶的表情,竟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静静等候着怀桑一行的到来。
子期捂着口鼻大概估算了下,堆在这里的尸身约有上百,应该是这块小盐田的守卫,也不知为何被殷人们杀了,连尸身都不曾运出去,就这么胡乱塞在盐田旁空旷的地方。
可下一眼,当他看到被浸泡在盐池卤水里的是什么后,他的身子一颤,瘫软在了池边。
“幸亏王女信任王师,接受了你的建议提早离开,否则再过几天,就算母柳的身子能维持下去,这里这么多人的尸体也没办法再放下去了,必须得趁早拉出去烧了。”
母嫘动了动鼻子,终于露出一丝难忍的表情。
庞的盐井都在地下,庞人从梯子向下深入到洞底几米至十几米的深处,将卤水背上来倒在盐田里,经过强烈的日光照射,水份逐步蒸发,完后就是盐粒,晒干运入庞城进行交易。
每块盐田大的产盐约几十担,小的产盐十几担,五至十天扫一次,天气不好的时候十五天左右扫一次。
这个小盐池处在解的边缘,产盐量不高,很不显眼,他们下手的时候这里才扫过一次盐,现在的卤水都是新晒的,守卫此处的盐兵吃住都在此地,他们一死,可保短期内不被发现异常。
原本把尸体丢进盐井里也可,可是要想让母柳的尸体没那么快腐烂,盐分就必须保持足够高的浓度,每天还要有人下井采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