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无论地理位置,人口密集,还是交通便利,洛阳都远超长安。蒋琬心中的确如此想,但他也听出来,丞相并不赞同这种想法。“朝廷许曹家官爵优厚,曹叡尚不肯降,未必皆因诸夏侯曹之故。”诸葛亮冷冷地说,“我以公学取士,怎能比陈长文之九品中正制更得士族之心?中原士族必不愿归顺于朝廷,即便将来平定曹魏七州,想令颍川士人归心,亦尚需时日,怎能将天子置于他们之手?”一流的士族无论才学、名望、人脉、财力,皆不容当权者小觑。而这样的一群士家联合起来,便成了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强大力量。士族不愿放手,因而仍在负隅顽抗。即便最后迫不得已的屈从于季汉,他们仍然有悄无声息地改变朝廷的可能。……只看究竟这场改革能坚持更久,还是世家能坚持更久了。关于陇西降卒安置的一些琐事汇报完毕,马车也停在了相府门前。这两个时辰里,丞相并不打算浪费,他还要一一查看潼关修复进度,蒲坂驻防的公文,以及马超返回西凉驻防的桩桩件件。这感觉有点儿奇怪,蒋琬心想。丞相看公文的速度比之前慢,而且时不时会停下来发一会儿呆。……这必然跟东安亭主有关。长星坠地之事,虽为大汉福祉,却也的确令人心中忧患。但,凭亭主身份,想来天子亦不会为难。他踟蹰了一会儿,在丞相又一次开始发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丞相,我派人去宫里……”“嗯?”丞相仿佛如梦初醒,“不必,她闯不了什么祸。”……蒋琬发现,自己想的和丞相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丞相忽然停了笔,有点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应该闯不了什么祸。”金乌未落,华灯初上。墙壁上刷了新鲜丹砂,方椽上刻着惟妙惟肖的龙蛇图。羹汤已调好滋味,里面加了乌龟脂膏,香浓可口;大雁用滚油煎炸过,入口酥脆。天子居于上,大臣分坐于两侧。唯一的问题是,丞相坐席旁的位置,未知是留给谁的。……不对,还有一个问题。殿中不止蒋琬一人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江州都督刘赐怎不见身影?天子到底还是忌惮光武旧事,将这位将军无过而罢黜了?玉座上的天子未曾举杯,群臣亦规规矩矩坐于下方,谁也不敢出声询问。但彼此之间微妙的眼神却是止不住的。随军长史杨仪也注意到了这怪异的一切。他的心情有点复杂。刘赐那等以柔媚之色迷惑丞相,毁了丞相清誉的小人,早该打发去南中蛮夷之地做官!打发得越远越好!……但不代表他所立下的功勋便该如此埋没。若无潼关一役,渭北大营必将毁于司马懿之铁蹄下,沙场上多少血泪,才换来长安的安如磐石。这安享太平的天子怎会知晓?杨仪的视力并不甚好,但他在周遭同僚中漫无目的找一找,却找到了司马懿。汉宫大宴群臣,因此连降臣也在席间。见到刘赐未至,司马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既无幸灾乐祸,也无怜悯同情。……城府真深。杨仪心里如此说。但下一刻,杨仪在司马懿脸上,看到了惊骇的神情。……………………就像是整个人都开裂的那一种。他顺着目光看向殿门口时,其他群臣也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殿门口。江州都督刘赐生得有些女气,这是尽人皆知的。不过没什么人会将她认作是女人。……那个强横至极的性格,真是半点都跟柔媚佞幸挨不上边。但此时她走进大殿,一身绯红蜀锦长裙,艳若云霞,其上隐有光华流动。乌云般的发髻以珠玉宝石为饰,灯火下闪出一片绚烂。她立于殿中,盈盈下拜,金乌正渐渐归于黯淡。那丝晚霞光辉,仿佛皆被她笼于衣袖之内。因而光华更盛。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杨仪总算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了。……虽然不明白司马懿为什么一脸见鬼的表情,但当天子站起身,笑眯眯地唤了一声“东安亭主”时,随军长史怀疑自己犯下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错误。…………他现在改还来得及吗?你穿上司马懿的小裙子时还挺理直气壮的,但当你走进大殿,所有人都盯着你的时候,你还是感觉马甲脱得有些狠,脸皮不够厚。“曹操专权横行时,挟天子于许昌,亭主救天子于重围之中,辗转千里,不畏秦岭霜雪,终至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