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妇人犹疑的目光打量二人一番,“那我不在此打扰了,夫君和客人先叙事吧。”
待她离开后,堂屋内安静了许久,还是陆远先开了口。
“陛下来此有何吩咐?微臣,不过区区一阶八品御史,或无法担当重任。”
不愧是在混乱的党派中还能中立自保的陆御史,一眼就看破了他的来意。不过就是脾性大了些,明知道皇帝亲自上门,却张口就敢推脱。
凤亓梧,在做和尚的那十几年里,也很少见到像陆远这么倔的人。
“陆御史见过我。”
“微臣虽然官卑位小,但也有幸参加每日朝会,自然见过陛下。”
“我是说——”凤亓梧看向他,“你见过我杀人。”
陆远一口凉茶差点噎在喉咙里,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听见这不请自来者又说:“师父总言我杀虐重,即便修行的是金刚怒目这门佛门心法,但是也早晚会走火入魔。”
陆远思绪几转,还是开口道:“陛下杀的都是有罪之人。”
凤亓梧问:“比如刘尚书,和他的家眷?”
“我知道刘尚书及其家人并非陛下派人所害。”陆远索性坦白,“我曾经在边关小县生活,当地县民受西羌士兵和山贼骚然久矣,然县兵力弱,无力保护属民,是陛下和秦统领出面,才能救百姓于水火。当地乡民,无一不感激您二位。”
“但是,陆御史依旧对我有怨。”凤亓梧看向他,仿佛一眼看穿他的伪装,“今日我登门拜访,也是想请陆御史为我解惑。”
陆远知道,在一个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面前,自己面部任何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所以,是那天在朝会上就暴露了吗?
事已至此,陆远直直看向凤亓梧的双眼,“陛下想知道什么?”
“为何对我有怨?为何对我有怨,却没有想杀我。”
“看来陛下虽然是得道高僧,却也会陷入迷怔。原因非常简单,虽然您杀的都是有罪之人,但是有罪之人,并非都是该死之人。刑罚有轻重,罪人也有隐情,也有……血脉亲人。陛下杀了罪不至死之人,还不许罪人家属心怀怨愤吗?”陆远握紧拳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而,也正是因为知道陛下是情急之下救人心切,难道一个有良知的人,还真能因此要你偿命吗?”
即便是那日朝堂上一闪而逝的杀意,也更多地是对这命运的不满,是对这个逼良为娼、逼民造反的世道大喊不公!一个父亲,要投靠山匪为奴才能保护妻儿,当然最后也因为这个原因而命丧在清缴山匪的铁骑之下。
凤亓梧恍然,闭了闭眼,“是吗?原来如此。”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陆远以为凤亓梧要为他的所为辩驳,或者是因出身不明而剥夺自己的官位。
凤亓梧却手持佛珠,轻声呢喃:“愿诸般罪孽,皆加诸已身。”
即便今日知道真相,他也不会后悔当日下令清缴山匪的行为。他早就知道,入世之后的每一步,都是踩在无数尸骨上的一步。当他的愿望是救更多的人时,不可避免的,阴差阳错的,也会牺牲掉其他一小部分人。而这种种罪过,都是加诸在他身上的孽果。
他已无法成佛,他愿为此赎罪。
陆远没有听清,凤亓梧已经停止了念经,转身看过来。
“即便如此,陆御史在职时也是矜矜业业,并未在起居注上故意记我坏话。”
“……一码归一码。”
“正因为陆御史品行高洁,今日我登门拜访乃是有事相求。陆御史可曾听过如今的街头传闻?”
那倒是听了不少,陆远心想。
“那陆御史可愿意为我洗清冤屈?”
开什么玩笑,堂堂皇帝对付区区流言,还要求助一介八品小官?而且你我可是有杀父之仇!
“我还俗不久,尚不通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