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白久违地一觉无梦。
习惯了浑身冷汗的醒来,他在被子里挣了挣,感受到左手边的阻力。
抬眼望过去,趴在床边的女孩正睡着,细发垂落额前,细瘦肩膀随着均匀呼吸微微起伏,侧脸枕着胳膊,伸出的右手不忘摁着被角,确保徐砚白睡中不会着凉。
睡梦中身体积攒不少力气,不再是踩在绵云的失重感,徐砚白手背贴上汗湿额头,觉得体温应该降下去不少。
他撑着床面坐起来,喘气歇了歇,伸手去够床尾木椅上挂放的外套,轻轻披盖在苗荼肩头。
嗅觉恢复,空气里淡淡橘子清香难以忽视,昏暗中,徐砚白久久望着睡颜恬静的女生。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尊重女性”,有两性意识与概念后,逐渐明白不仅是身体接触、哪怕只是无礼的眼神,都会让女性感到冒犯和不适。
于是乎,哪怕面对年长或年幼的异性,徐砚白也十分注意言行举止;而对于同龄女生,他更是时刻保持着适当的亲和、和恰到好处的疏离。
但苗荼似乎从最开始就是不同的。
从初雪夜撞见女生在院子前写下的“谢谢”,女生就一直以不自知却强势的姿态,一次又一次闯进他的生活。
徐砚白很清楚,他从没忘记过去所受的教育,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目光总是不受控地停留在清瘦的女孩身上。
是花坛撞见他打电话那个午后?还是双眼亮晶晶地告诉他“星星很漂亮”的夜晚?亦或是满目疼惜、希望他不要太辛苦的傍晚?
细数起来,徐砚白也会暗暗心惊,两人之间已经有这样多的回忆与羁绊。
楼下传来窸窣声响,徐砚白猜是老人回来,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将枕头给苗荼垫着,披着外套离开卧室。
他站在楼梯口,果然看见老人在厨房忙碌。
先是揭开砂锅看粥,又将脚边沉甸甸的塑料袋提起放在餐桌,老人常年劳作的双手满布皲裂,面朝楼梯坐下,拿出袋子里的药盒,凑到眼前看的费劲。
大概病中人容易多愁善感,徐砚白垂眼望着老人佝偻着背,忽地生出几分愧疚。
他和所有人说下乡是为了照看老人,实际上,祖孙已经十几年未见;对于年近八十的银发老人,印象早就寥寥无几,哪怕这次他来,两人对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听见下楼脚步声,徐奶奶抬头,见徐砚白披了件薄薄外套就下楼,急忙道:“怎么下来了?快回屋多睡会啊。”
“已经不困了,”徐砚白在老人对面坐下,看向袋子里十几盒清热解毒的各类药品,轻声,“其实发发汗就好了,您不用辛苦跑这么远的。”
徐奶奶不赞同道:“乖孙特意回来看我,你生病我都有责任的,怎么能不管。”
“还有哦,我看你粥一点没喝,”老人枯黄的手指向灶台,苦口婆心,“这可不行啊,空腹对身体不好,别看现在年轻身体扛得住,等到我这个年纪,可就遭罪咯——”
徐砚白静静听着唠叨,看着老人背对他在灶台前盛粥,手指摩挲玻璃杯侧壁,叫出对他而言稍显生疏的称呼:
“奶奶。”
老人没回头:“嗯?”
“下周我陪您去镇上配副眼镜吧,”徐砚白轻声,“再去做个眼部检查。”
瘦小伛偻的女人背影一僵,许久才开口:“小孩子操心这么多,先赶紧把身体养好。”
颤音难藏,银发老人深呼吸压下哽咽,转身举着铁勺假装警告:“粥还得喝啊,别以为撒娇就能糊弄过去。”
“看来被识破了,”淡淡米香在屋内蔓延开来,徐砚白弯眉微微笑着,
“那我可以申请多放些白糖吗。”
一碗粥喝的即将见底时,楼上突然传来闷闷声响;很快,苗荼披着宽大的男式外套出现楼梯口。
慌忙跑下来时,脸上还有睡时压出的痕迹,像是猫咪胡须般划过左脸。
见徐砚白和徐奶奶都在,女生立刻窘迫地涨红了脸。
可怜她本就哑口无言,该怎么解释她本该来照顾人,现在病人醒了、她却还在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