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挽一挽鬓间落下的碎发,自嘲一笑,继续温声娓娓道:“以往只道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看来,原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体谅夫君须尽孝成全子嗣大事,但倘若他早已与我离心,我做得再多,在他眼中也是千错万错。还不如就这样罢,免得他怨我气我恨我更深。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往后不必再提,以免落人口实。”丫鬟再为她不值也无法,只能叹气称是。“从此,我也只要求一个问心无愧便是了。”陈氏定定望着手中所缝的冬衣,忽地想起了那个总是对她言笑晏晏,无微不至的清朗少年。要入冬了,他这么瘦,又从来无人记挂,是不是尤其怕冷?汪氏传来怀有身孕之喜的时候,陈氏手里那件崭新的冬衣正巧缝好,细密齐整的针眼间绣满了深稳沉静的关怀。陈氏常以陈谆的长嫂自居,又见他虽是在府中因出身而为人所轻视,仍不卑不亢,从容可亲,联系自身处境,同是一般沦落人,待他亦是较旁人尤其不同。近来陈诀初尝将为人父之乐,欢喜非常,精神倍爽,更是将汪氏宠如珍宝,言听计从,常伴左右。一众仆从也都紧着姨娘院中的吃穿用度,于陈氏处更是冷清寥落。遭逢久见人心所托非人,其余一干人等也都见风使舵,捧高踩低,陈氏自是心中怅惘,愁肠百结。陈谆虽远居别院,但时时记挂,知晓她定然心中苦闷,便支使小厮去传话。“你就说我近来久咳不愈,恐是开春那遭在湖水里落下了病根。”小厮踌躇着开口,“二少爷,那您这么一说也就罢了,想来大夫人也必定是信的。何苦糟践自己弄出真病呢?”如此天气洗冷水澡,真是胡闹之举,一点也不将自己的身子正经当一回事。可他这番嘀咕却也只敢闷在心底不敢说出口半个字。陈氏听到丫鬟禀告,顿生忧色,又是愧疚陈谆是因救自己才身子更差了,立时传了大夫一同赶往西北角的别院中。陈氏守在内间隔出的客堂中,大夫把过脉后转至屏风后向她道明病情,听到说是风寒发作,心疾如常,未有不稳之兆,其余并无甚大碍,这才在缩在袖间紧紧绞着的双手松怔开,上好的织锦于袖口处皱成了一片。谢过大夫后着丫鬟送出,小厮识相地领了方子麻利地去煎药,屋子里只剩下叔嫂二人。陈氏与陈谆只隔五尺之远,影子映在山水画屏之上,隽秀端庄,衬得空幽景致也黯然失色。“二弟,是我对不住你。”陈谆闷声按下了喉间咳痒之意,急忙截住了她的歉疚。“长嫂不必自责。若是长嫂真心过意不去,还请珍重自己的身体,舒展愁眉旷达胸怀,如此方可不辜负我如今这病了。”陈氏勾了勾唇角,嗔怪道,“你啊,自己还病着,倒是还教导起我来了。”尔后一思忖间便知了他话中原委,料想他意有所指,难得他一片苦心,于是又出声宽慰他,“二弟放心,事已至此,我也看得开。我与夫君二人虽是结为夫妻,却没有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缘分。是我没这个福气,我也不强求。只盼着他一切安好,我亦不会去打扰。”察觉到自己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酸楚,便又展颜再添了句:“如此也甚好,我独自一人也落得清静,无需侍奉夫君,也无需操心子嗣,得了闲便还能来探望二弟。只是二弟许久后也须娶妻生子,那时候长嫂便不能来叨扰了。”“我不愿娶妻。”陈谆冷声回绝,苍白清癯的脸上神色坚定非常。眼神专注地凝在屏风上的侧颜上勾描轮廓,恍惚间觉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似是唾手可得,可又清醒冷静地意识到二人间的距离何止千里万里。可真应了那一句,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娶。“二弟可真是个傻孩子。”陈氏不知陈谆心中执念,抬袖掩唇,被这孩子气的话逗得嫣然一笑。谈话间,小厮端了药来服侍陈谆喝下。“二弟用完药便好好歇息一阵静养,我明日再来看你。”陈氏扶着丫鬟的手婷婷起身而立,行至门槛处又关切地朝里望了一眼,才复又跨出门往回走。小厮急切追出来,面对陈氏疑惑探寻的眼神,挠了挠头满是羞赧地垂首道:“大夫人,二少爷说不将您好好送回至院中,便要罚我。大夫人心善,定能体谅仆下,还请让奴好好交差吧。”陈氏笑着无奈地轻摇了摇头,算是应允了陈谆一片好意。次日早膳后,陈氏嘱咐丫鬟早早去城东买了点心坊里最是紧俏的几样酥饼糕点,又传了厨房熬好小米粥备几样清爽小菜,齐齐整整码放在食盒里,应约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