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北点头:“谢谢阿姨,我们又有口福啦。”在小区门口拦下辆出租,陆言和叶北并肩坐在后排,两厢无言。阳光照不暖两人的身体,陆言唇间叼着三根烟,不要命似的抽,味道呛鼻熏眼,司机没好气地瞪着后视镜,最终也只得无奈将车窗降下去半格。叶北低头看向陆言垂放在身侧的手。掌心覆上去的时候,对方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过了很久,陆言才与叶北十指相扣,紧紧交缠,再也不想分开。交警局大门前人满为患。喧吵声涌进陆言耳畔,顺着耳道、血管一路直扎向膝盖,两条小腿像灌了铅,令他脚步一软,险些栽倒在叶北怀中。他有些后悔了。陆言下意识抬手挡住脸,麻木地跟随叶北挤进了宽敞的办公大厅。一个女警员抱着一厚摞档案袋从他们眼前匆匆跑过,叶北轻启唇齿,极细微地低语出一声,被更多嘈杂的噪音掩盖包裹。他们在人群中茫然立了半晌,耳边突兀地响起熟悉的男声:“陆言?”谢顶的中年男人被两名警员推搡着带入门内,三人纷纷停住脚,诧异回头。陆言循声看过去,心里一沉,认命地闭上眼睛:“邱班长。”男警员立刻上前一步,扣住他手腕,厉声问:“你就是陆言?”陆言抿直唇线,鼓起腮帮子呼出口气,一时没有回应。大厅内所有办公人员一齐朝门口望来,记者、看客围堵在门外,场面一度失控混乱。邱班长坐在办公桌前等待笔录,他满脸担忧,时不时瞄一眼陆言,见对方被警员扣压住肩膀,正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浮浮沉沉,经过铁栅栏时,一个踉跄,陆言扶了下墙,拐角处几人的议论在越渐安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清晰。“听说撞死的是个富商的儿子,老来得子,还没成年,真是太可怜了。”“赔钱的话,最多也就赔个六十多万,富商能稀罕这点儿小钱?”“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如果对方真想让肇事司机血债血偿,这案子说不好会怎么判呢。”“无期徒刑也是有可能的。”无期徒刑。陆言脸色“唰”的惨白,霎时慌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身跑向杵在大门口怔忡发愣的叶北,拼了命大嚷道:“叶北,我要回家!我不想坐一辈子牢,我要回家!”围拢在身后的人群破开一个豁口,一对儿夫妻相互搀扶着迈进警局大厅,女人哭花了脸上的妆容,神色憔悴不堪,眼角堆砌的鱼尾纹明显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听见喊叫声,女人震惊地抬起头,一记眼刀劈过去,像是要把不远处的陆言千刀万剐,她咬牙切齿地说:“是你,撞死了我儿子……是你!”这时,叶北倏地转过身,“咚”的一声巨响,跪在了这对夫妻面前。他反复呢喃着“对不起”,泪水顺着脸颊滑向下颌:“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用力甩开丈夫的手,扬起名贵的鳄鱼皮包砸向叶北,额角处一瞬见血,“说几句对不起就他妈完了吗?你们以为就这么简单吗?我……我要你们赔我儿子的命!”陆言被扑上来的警员摁倒在地,鼻梁磕伤了,痛的他“呜呜”地哭着。叶北不管不顾地攥住女人的裤脚,一味哀求道:“求求您了,饶了陆言吧,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求求您们了……”锁骨被人恶狠狠地踹了一脚,上半身笔直向后倾倒,叶北绝望地躺在地上,大厅内的警员一股脑儿朝他们聚集过来。“你们不是故意的,我儿子才十七岁,他又做错了什么?”男人揽过妻子的肩膀,面目狰狞地指了指叶北,转而又指向泪流满面的陆言,语气决绝,“我要姓陆的偿命,再不济,我会请最好的律师,至少让他坐穿牢底!”叶北跪坐在警局大门前,表情犹如一滩死水,他半阖着眼睑,望向离他越来越远的陆言。周遭事物的轮廓逐渐在视网膜上放大成一片斑驳的虚影。干涩的嘴唇微微发颤,许久过后,他如同断线木偶般垂下脑袋,喃喃自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叶北记不清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残留着少许劣质烟草的味道,他没有换鞋,扔下钥匙径直走向沙发,侧身躺了上去。叶北弯曲胳膊,枕着手肘,耳道里是自己惶惶不安的心跳声,久了,觉得困了乏了,于是闭上双眼,让意识沉沉地陷进无边无垠的黑暗中。梦里,是陆言凄惨的叫喊,以及他最后那句温柔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