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萧且随敛起神色,“我不会信,我会去荆西,除非亲眼见到她的尸首,否则我绝不信她死了。”
陆业眼神轻闪,低声问道,“你可知,你这样走了会是什么后果?”
萧且随知他动摇,语气放柔一分,望着那将落的红日,眸中水意波澜,“黥面?流放?腰斩?只要能见她一面,我甘愿承受。”
心意相通的儿郎们相视一笑,陆业轻轻放下了云字旗,勒紧缰绳回望昂首,扬声道,“开门!”
“使君!”参将急躁的嗓音远远传来,“世子的去留关乎三州安定,官家急令留下萧且随,使君切不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年少时候,他们几人谁人不是满身意气,小宣宁独自在西边受苦,他们怎能袖手旁观?
“开门!”白衣儿郎语带哽咽,用力将手中旗帜掷在地上,俯身捡起地上染尘的刀鞘递过去,高声震言,“让他走!一切罪责,由我陆业一人承担!”
萧且随握刀的手轻轻颤了颤,随后紧紧攥住刀鞘,收了回来。
陈旧满锈的铁索轰隆作响,沉重的关门缓缓往上展开。
他催马向前,玄白两人错身而过之时,萧且随递过去一面漆黑的令牌,低声道,“子彦,对不住,其实我并非幽州节度使的血脉,真正的幽州世子如今与淄川王有来往,你拿着这个令牌去找我的参事柳无寄,想办法抢先恢复了他的身份,也许能抵得几分罪罚。”
陆业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靖”字令牌,目光切切地望着好友,“带她回来,回长安来,我等着你们。”
“好。”
玄衣儿郎一夹马腹,往前路不明的征途一骑绝尘,霞光染上他翩飞的衣袍,也染红了他轻轻蹙起的鼻尖,窄袖抬过额边,断线的润泽沿着眼尾颗颗滚落,消散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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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阿随为了…我单骑闯出陇关?”李意如尽量平复着呼吸,吸了吸鼻子,又压低声音问道,“那后来呢,他可受罚了?”
“当然。”谢方行道,“仅凭他一人如何能闯得进鄯州,官家派人追他回来,依律判了黥刑,流放长白山。”
灯火葳蕤,里边两人压低声音说话,屏风上的影子摇摇晃晃,却越靠越近,近到有失大夫和公主的身份。
楚郢再无法忍受心中火烧的苦闷,咳嗽两声,说道,“如何了,殿下与谢先生可讨论完诊方了么?”
里头那两人却对他置若未闻,须臾后,又听见衣裳摩挲悉悉索索的细响,楚郢凝住声音,眼底戾气横生,宣宁和这个医者未免太过亲近了。
难道那日宣宁中了药,萧且随那个孬种不敢妄动,反而让他人占了便宜?
难言的愤懑驱使着他转过屏风,却见宣宁泪洒衣襟,而那男子手掌虚握在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谢先生未免太失礼了。”楚郢上前一步,伸出手要拉开他们。
后知后觉的酸楚漫上来,愤怒烧灭了理智,精心盘算了整整一年,却在紧要关头掉了链子,失了承江王这条大船,更亲手将如此美色拱手让人,从前宣宁哪会在人前落泪,这姓谢的究竟是何人?他们究竟是何时开始如此亲密的?鸿露书元
然而那男子却侧身挡住了公主,凉着声音,毫无礼节可言地睨视过来。
既楚郢已经靠拢了李桦与长平,李意如便再不必再他面前伪装,她轻轻推开谢方行的手臂向他望去,眉梢间只有冷漠与厌恶。
楚郢心中突跳,宣宁从未有过这样冷静又嫌恶的神情,想起飞虹所说,难道她真的是被邪祟附身才性情大变的?
可她并不理会他,轻声对谢方行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先生若是有空闲,就随我回公主府,本宫还有许多疑问亟待谢先生解惑。”
楚郢在时,谢方行特别好说话,似乎楚郢不痛快了,他便会痛快。平日看起来稳重,这时候又好像有些少年意气似的。李意如切切地望着他,果然见到谢方行用余光瞟完楚郢涨红的脸,然后利落地答应了她。
听谢方行说,楚郢与李桦想拉拢萧叙,于是想将她送到幽州,可萧叙并没有接受,后续幽州也并未与荆西并合,萧叙又算什么罪魁祸首?
旧年萧叙与淄川王的牵连只怕也是从此刻开始的,且不论他是敌是友,莫让他与淄川王牵扯太深才是正事。
李意如喊人进来,要把徐骁带回公主府。
谢方行拧紧了眉心,阻止道,“殿下三思,此人…”
“《君山秋霁月》,是谢先生所作吧?若说罪魁祸首,我倒觉得,谢先生比他更担得起这个罪名。”
李意如出声打断了他,眉眼间带着些轻嘲,似笑非笑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