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湫诧异地看着他。他慢吞吞地说道:“其实就算没有人支持你也没关系的吧?而且,江屹,你也不是那种会随便听别人建议的人。”江屹笑得很爽朗,少年英气勃发。“没关系当然是没关系。至于建议,像林老师说的我就会听啊。因为他们很多人并不是建议,只是自私地想要干涉我的人生,然后让自己的人生更加舒坦罢了。这种人也不能说是错了,很多人都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的看法和建议我就不怎么在乎。他们根本不是从我的立场出发嘛。”江屹的眼神中也有过一丝狡黠:“当然,林老师也不是从我的立场出发,林老师客观得没有情感。所以,林老师的意见就可以参考。”“没有情感吗……”二十岁出头的林湫又因为江屹的一句近乎无心的言论陷入了自己的无边情绪当中。童年时遭受的已然习以为常的欺凌,那场烧毁他生命根脉的大火,那个昏倒躺在石洞里的凶恶男人,痛苦分娩后大出血的苏汀,大洋彼岸通过电话线传来的毫无起伏的声音……一切的元素都扭曲交缠在一起,如同浆糊一般堵住了他思绪的所有出口。林湫只能沉没在自己黑色的记忆深渊之中,一次一次地被无形的力量按入水面,有时拼命挣扎,有时绝望放手。心大的江屹不知道为什么林湫又开始发呆,不过据他之前对林湫偷摸的观察,林湫总是喜欢发呆。江屹想,呆一点好,呆一点可爱。校宣传部的部员正拿着相机准备拍摄跳高的场景。他正好认识那哥们儿,三下并作两下冲上去,把相机半抢半借搞到了手。“待会儿送你班上去,谢了啊兄弟!”林湫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屹已经拿着相机开始沾沾自喜了。“江屹?”林湫皱眉问了一句。江屹摇摇头,见林湫竟然毫无察觉,禁不住内心偷乐。“老师,聊也聊完了!回头您就说我就是不听话就行,黑锅我来背,不怕的!我继续跑步去咯!”无忧无虑的高大少年飞快地抛下观众席,一边还回头张望,跟林湫打招呼。他身上有挥洒不完的生命力与朝气,有着与生俱来、无需打磨的聪慧通达。林湫一时也有些移不开目光。他曾经觉得,越无知越幸运越幸福,可是江屹的幸福感从内而外渗透出来,却又如此聪明……令人忍不住嫉妒。那天傍晚的每分每秒都在江屹的脑海中清晰存放。恰好的黄色柔光朦胧着林湫的面庞,温和而清冷、沉默而满是故事感的俊美少年,那颗黑钻一样的小痣凝结在相片锁住的时光里,也嵌成了江屹心口的朱砂。书房里的书,只要他没看完的,都夹了林湫的照片当做书签。不过,他看的书林湫未必感兴趣,希望万一林湫看到这些书签别尴尬就行。不过江屹很快唇角勾起笑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林湫就算尴尬,也一定会自己憋着不说。那时候再跟林湫开开玩笑,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的。江屹下楼,客厅里站着一个穿着正装面色疲倦的男人。是柳西超。斯普特尼克(17)柳西超穿了一身黑,仿佛突然一夜之间老成了起来。柳东月的死,给柳家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无论是柳家人的内心创伤,还是柳家的名誉与事业。餐饮大亨的千金藏匿毒品、诱人吸毒,而且害的正是外面认进来的私生子,这样的故事宛如狗血电影,也成为许多人餐台上的八卦谈资。同时,柳氏集团旗下所有的酒店面临着大范围、强力度的调查和整改,很多项目都被迫停滞。柳家有三个孩子,兄妹相残,现在只剩下了独子。面对这样的困境,柳西超必须站起来,认真而艰难地承担起家族的责任。柳家的不幸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令人觉得造化弄人的是,柳家在失去了柳东月和柳琚然之后,一直怀不上孩子的陈姗姗,却检查出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柳西超成为了一名父亲之后,也更加收起了自己的一切吊儿郎当,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踏实,也沉默。他这次来江宅,是来邀请江家去参加柳东月葬礼。柳琚然的葬礼,在上周已经结束了。江屹也去了。程秋媛整个人瘦了一圈,一米六五的女人,恐怕只有八十斤,看得人十分揪心。她机械麻木地跟每个宾客握手、点头,一言不发。一个人的时候,就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嘴唇翕动,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点力量似的。两个小孩儿也木木地待在妈妈的身边。小女孩静静地流眼泪,而小男孩儿还不太明白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再也见不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