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意外地发现,李希特睡在她的身边,并且紧紧地抱着她。
李希特睡得死死的,并且一身酒气,还有韭菜和大蒜交织在一起的恶臭,估计他又是在那家叫北极村的小馆子里吃饺子喝醉的。以往他很少半夜跑到床上来,除非,那也是少之又少。喝醉了,反而不奇怪了。如一挣脱出李希特的怀抱,发现他不仅没有脱掉衣裤,居然也没有脱鞋子,如一急忙跳下床,把
李希特的身体扳正,帮他脱掉鞋子。
李希特开始说梦话,咿咿呀呀的含混不清,神情却是气急败坏的。如一怕他是做噩梦,就拍了拍他的脸。想不到李希特的梦话清晰起来,他说你找到没有?你说啊?到底找到没有?见他如此焦急,而且又重复了一次,声音十万火急,如一忍不住俯下身去,在李希特的耳边回道,找到了,我在这里。李希特不知是听见了还是下意识,他再一次紧紧地抱住如一,待他松手时已是泪流满面。
虽然如一并不知道李希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看见他如此伤心欲绝,内心也像磨盘一样沉重。要说她跟李希特的感情,那是大浓之淡,这一点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起初恋的项春成,事过境迁,她谈不上有多么恨他,但绝对是她一生的隐痛。
初恋有多甜蜜,如一已经记忆模糊,只记得当年的项春成并不是一个激情冲动的热血青年。他由于父亲早逝,母亲又是个药罐子,家里的生活本已十分清贫,偏他那一年的初中毕业生实行一片红,无一例外地要下乡。而奔赴海南岛这样的蛮荒之地,先别说实现扎根海岛、改造山河这样的伟愿,就是坐足三十六个小时的五等舱漂流到此,就已经是无言的下马威了。所以项春成的性格更加孤僻,他不善言辞,也不合群。
这样的男人总是特别能打动如一,别人的苦难常常会变成她的责任。
那时由于两个人在市区住得比较近,所以探亲、返岛总是结伴而行。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有一次探亲回城,某一天的晚上,项春成来找如一,满脑门都是汗。如一问他出了什么事?项春成说也没事,就是母亲犯病下不了床,又不肯让他帮她抹澡,说是会把晦气带给儿子,不吉利。如一二话没说,就赶到春成的家里,果然屋里的味道很大,夹杂着病气,几乎要把人熏倒。如一动手给春成的妈妈抹澡,又把家里的卫生搞了一遍。
项春成非常感激如一,把她送出家门口老远,他说,你怎么就不怕晦气呢?如一说道,那是你妈妈找借口,她是不好意思让你抹澡。项春成说我都是她生的,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一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你不懂女人。
此后,只要是有机会回城,如一都要去照顾春成的妈妈。
一次在返岛的船上,春成递给如一一个布包,如一打开,是一对纯银手镯,做工细致入微,触摸时仿佛带着人的体温,却并无银器的凉意,倒是柔和圆润的。如一的眼中满是问号,春成吞吞吐吐地说道,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的。如一不解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春成道,她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她说你第一次到家里来,她给你倒茶,你就是用双手接的。如一道,是吗?我真的不记得了。春成说道,她说你好家教。春成还说,这对手镯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我奶奶送给她的见面礼。说完这话,项春成的脸红得像鸡冠花一样。
直到项春成离开甲板,如一才在暗涌的冲撞和起伏中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脸也红了。
那个时代的爱情也是单一色调,能让你脸红的人就是爱人。
农垦建设兵团是半军事化管理,最宝贵的一次招生机会,如一的名字经过连部、团部、师部的反复权衡审核,终于敲定在招生名单上。消息传出来,如一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晚上她跟项春成约会,她安慰他说,你放心吧,无论我人到了哪里,也无论我学什么专业,我们两个人的关系都不会改变。
项春成一直没有说话。
如一又说,我到了城里,会照顾你妈妈。
项春成还是不说话。
直到最后项春成才说,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如一说道,如果你在这儿,我还是会回来的。项春成说,我也不会在这儿了,我妈妈病得三天两头的下不了床,你又走了,我还在这儿干吗?!说这话的时候项春成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如一心里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如一吓了一跳,她说春成你说什么呢,你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现在想起来,项春成绝非刻意演了这场苦情戏,但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那就是如一自愿把那个招生的名额让给了他。
那时招生办的人已经走了,于是他们星夜兼程地坐公共汽车赶到海口,在招生办住的招待所里,如一第一次撒了谎,说是兵团领导派他们两个人来做向导,带招生办的同志在海口玩一玩。天公作美的是正值台风,所有的船都停运了,招生办的人觉得旅游一下也不错。就在这些天里,如一跟睡在同一间屋里的招生办的一个女同志说了自己的情况,那个女同志对如一印象很好,答应回去以后帮忙。临走的时候在码头上,那个女同志还把如一单独叫到一旁,她说你可想清楚,没有人机会会第二次降临,你的家庭条件也不好,就不为自己的前途想想吗?如一当时还很天真,她有些羞涩地说,项春成已经说了,他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会对我好,有他这句话我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