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她身旁下榻,她犹如惊弓之鸟般躲到一旁,蕴满泪水的杏眼里盛着满满惊慌与戒备。她错了,大错特错。喉咙里像燃了团火,烧得叶瑾痛不欲生,想到下午时自己纠结担忧的种种,她只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顾筠此人,根本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他只懂得破坏与摧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是精神不正常的变态!“叫郎中来。”开门的声音中,清冷男声嗓音淡淡,一如往常。目光扫过门外畏畏缩缩跪了一地的丫鬟,顾筠回头看向榻边一身狼狈的女子,她也正在看他,又惧又怒,就像在看一个草菅人命的疯子,眸中深处藏着一丝烈燃的恨意。犹带着女子肌肤余温的指尖微动,黑如染墨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收回目光,面色平静离开。明月高悬,夜凉若冰,顾筠出了林曦院,穿过花园,抛下一路跪地行礼的奴仆,来到前院书房。书房中,他挥退要上前点灯的婢女,命令所有人全部退下,关上门,然后独自一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门外,听闻消息赶来的铃兰痴痴望着眼前的雕花木门,几欲落下泪来。又是林曦院,又是林曦院!那个贱人还要折磨他多久!分明,陪着侯爷一路踏过艰险的是她,知道侯爷所有秘密的也是她,凭什么到头来,他动心的人却不是她?!此女不除,难解她心头之恨!手中帕子已快被撕烂,耳边突然捕捉到一声极轻微的摩擦声,若不是夜深人静,她又离得太近,绝对难以教人察觉。铃兰拧着帕子的动作一停,眸中飞速闪过一丝错愕。侯爷怎么,突然想要去见那人了?屋内,随着书架轻巧而缓慢移开,一个深渊般的洞口出现在顾筠面前,适应了黑暗的双眸定定望着洞口,良久,顾筠垂眸,踏上了眼前的石阶。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转个弯的功夫,周遭方才开阔起来。微弱的光从前方传来,指引着行进者方向,随着靠近,那光越来越亮,直到亮到晃眼的地步,顾筠的脚步终于停下。一个满面皱纹的婆子沉默上前,打开铁门上的锁链,放顾筠进去。顾筠没有迈步,只问婆子:“近来如何?”婆子微微弓着腰,并未像普通奴仆般恭顺垂头,而是将目光专注落于顾筠开合的唇上,直到他说完,方才抬手作了几个简单手势——她竟是又聋又哑。顾筠点头,正要再说,却听内里传来一声清越动人的嗓音:“可是顾郎来了?”沉黑瞳眸一定,顾筠未开口应声。“顾郎好生绝情,怎将妾丢在此处不闻不问。”嗓音逐渐接近,一个身着红裙年约四十上下的美妇人出现在烛光中,见到顾筠,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少女般娇俏的笑靥,几步小跑上来,伸手便要抱住他,却被顾筠按在肩上推开。“妾好想念郎君。”女子被推开也没有恼,只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见他不理,便又打起精神,扯了他的手腕,拉他往里面走去。“顾郎便是烦了妾,也不该不理孩子,”她拉着顾筠,走到一张榻前,然后从榻上抱起了一个裹得严实的襁褓,小心地、献宝般将襁褓抱到了他面前,示意他去看,“前些日子,阿尨已会叫爹爹了呢,不信你听。”在女子期盼的注视中,顾筠低头,平静地看着襁褓中包裹的枕头。时间流逝,更漏的细沙窸窣落下,顾筠移开襁褓上的视线,抬头看向女子,而在他的古井般无波的目光中,女子面上笑容一点点消失,露出微微恍然的神情。好半晌,只听她轻轻“呀”了一声,然后眉眼温柔地弯起来,内疚道:“瞧娘这记性,怎么忘了,我的阿尨已长大了。”她将襁褓随手扔到一旁,拉了顾筠的手,关切地端详:“怎这幅样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千万别自个儿闷在心里,和娘说说。”一边说着,女子已坐到了榻边,她搬来个墩子搁在面前,然后扯着顾筠叫他坐下。高大挺拔的男子坐在矮墩上,长腿拮据蜷起,只看着便觉憋屈,偏顾筠没有半分不适,甚至还跟着女子的力道,缓缓弯下腰,像孩童一样将头枕到了女子腿上。“为娘的阿尨是不世出的人杰,但再厉害的人也会伤心难过,这时候啊,便需要个地方来倾诉了,”女子轻柔地抚着怀中人的发,温声道,“和娘说说,娘保证不笑话你。”然而,顾筠只是保持着枕在女子膝头的别扭动作,睁着眼看着不远处灰色的墙壁,安静地,静默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