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一样,车停在离码头还有一两公里的小巷里。安东尼奥快要迟到了,不得不一下车就开始跑。经过88号码头的时候,他不由得放慢脚步,看着侧翻的“诺曼底”号运兵船。大火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这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张由灰烬、咸水、柴油和结冰淤泥组成的硬床上。安东尼奥站在寒风里,喘着气,眺望这艘已经报废的船。这个港口的一切突然之间都变得和他有关,要是他稍后能做到主教期望他做的一切,再也没有船会像“诺曼底”号这样被大火吞噬。他继续跑向约定地点,按紧头上的毡帽,后悔没有从衣柜里拿一双羊毛手套。几个搬运工挤在工具棚后面抽烟,分享冒着热气的咖啡,疑惑地看着这个灰扑扑的年轻男人跑过。午餐时间来了又去,安东尼奥彻彻底底迟到了。——“你迟到了。”“是的。”安东尼奥表示同意,但并不道歉,在长椅另一边坐下,与对方保持距离,“桥上堵车了,交通意外,收音机里也说了。”“是吗?”戴着深红色围巾的人点点头。他看起来在户外坐上五个小时都不会有问题,帽子,围巾,手套,大衣的厚毛领看起来像半只梳洗妥当的狮子。安东尼奥回头张望,想看看是否有车或者保镖等在路边。并没有,就算有,他们也躲得很高明。“我是走路过来的。”对方显然察觉到他的动作,“今天刚好在码头上谈生意。”“那你一定留意到88号码头了。”“哦,无法不留意,我在报纸上看了起火那天的照片。”“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和你的……组织承诺曼哈顿港不会再有船遭到蓄意破坏。”戴围巾的人侧过身,面对安东尼奥,一只手搭在长椅椅背上:“神父,没有人‘蓄意破坏’这艘船。和报纸上写的一样,是一个粗心的焊工引燃大火。如果不是指挥海军的白痴坚持往同一侧灌水,船现在还会好好地浮在泊位里。”“科斯塔先生——”“马可,我是马可。等我父亲死了,你再叫我‘科斯塔先生’不迟。”安东尼奥拒绝用对方的名字:“我只是个信使。你需要说服的是教会和教会的‘朋友’。他们期待码头风平浪静,你和你的组织却让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了着火的船。”“哪种朋友?”“许多朋友。你和你的组织——”“‘黑手党’这个词非常难发音吗,神父?才三个音节。”“科斯塔先生,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委托人认为你们的服务不如预期,你的父亲就必须返回联邦监狱,不管他的‘肾结石’有多么严重。”马可·科斯塔托着下巴,盯着神父看,一言不发,直到后者略微抬起下巴,针锋相对地瞪回来,才移开视线,看向港口:“所以,委托人是哪位?”“你的父亲知道,你应该问他。”“所以你知道委托人是谁。”“我只是个信使。”“这不是否认也不是承认。”“正是我想要的效果,科斯塔先生。”戴着红色围巾的男人没有接话,眼睛仍然看着港口,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在仔细欣赏咸水和油污的气味。安东尼奥的鼻子已经和手指一样失去了知觉,他把手塞进外套口袋里,弓起肩膀。“仔细听着,神父。”科斯塔忽然开口,凑近安东尼奥,“‘诺曼底’号和我们无关,也和这个码头上的其他帮派没有关系,确实是一场意外。但我可以告诉你德裔帮派在谋划新的袭击,我甚至可以供出名字、地点和物证,前提是教会或者教会的‘朋友’给我提供支持。”“哪种类型的支持?”“我不会拒绝你把手放到我头上,让我接受圣灵电击之类的,但最好是财务支持。”“你在问教会要钱?”“太对了,神父。”“我看不出我的上级和委托人为什么会同意。”科斯塔摊开手,露出笑容,像个完全无辜的六岁学童:“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请你一定原话转告我的提议。等你的痴肥主教在报纸头版见到港口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的时候,就不会再派一个冻得半死的神父来骚扰我。”安东尼奥觉得这听起来像不太聪明的骗局,但他不能确定,也许不应该由他来判断。信使,他提醒自己,你只需要把信息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我会转告相关的人。”他说,不再掩饰寒颤,双手拉紧外套,站起来,准备原路返回,然而科斯塔抓住了他的手腕。安东尼奥实在太冷了,甚至无法判断皮肤上的刺痛是来自寒意、压力还是粗糙的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