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个阳光和煦的中午,克莱门神父突然把安东尼奥召进办公室,拉他坐在收音机旁边。音量不知为何调得很低,安东尼奥凑近喇叭,播音员的故事已经讲了一半:联邦调查局在霍博肯逮捕了十六个人。和匿名线报说的一样,这十六个嫌犯在一座废弃修船厂里藏匿了炸药、雷管和枪支。fbi探员还发现了一份手写的清单,列出停泊在纽约各港口的盟军船只,并详细写明它们的损毁情况,勾出了其中三艘:两艘英国驱逐舰,一艘加拿大货船,想必是警备松懈,容易得手的目标。“根据本台得到的消息,”播音员解释道,“这些嫌犯属于同一个帮派,绝大多数成员是德裔。地检正在衡量指控罪名,提堂时间未定,但预计将在——”克莱门神父伸手关掉收音机,转向安东尼奥:“谢谢你,佩里格里尼神父。”“我只是充当信使。”“这就足够了。”克莱门神父短暂微笑,额头和眼角出现斧凿一般的皱纹,“顺带一提,你的哥哥很好,也许比‘很好’还更好一点,今年之内有希望授职主教。他很高兴知道你在……实务方面为教会服务。”实务。稍后,躲回房间之后,安东尼奥才允许自己发出嘲弄的哼声。措辞太过委婉,反而变得不委婉。克莱门神父甚至没有让他看一眼基里安的回信,这让安东尼奥感到失望。他原本很肯定那封信被榨取了“实务”价值之后能够回到他手上。但他不打算抱怨,小插曲到此为止。科斯塔做到了他承诺的事,阴谋挫败,港口里的船逃过一劫。安东尼奥短暂的信使职务得以解除。他在写字台旁边坐下,从一堆没读完的书里随便抽出一本,看了两页,对着窗户发呆,想着罗马。七十二小时之后,就在这个房间,这张桌子旁边,安东尼奥·佩里格里尼将与死亡擦肩而过。马可第二次检查子弹,把枪套扣在皮带上,穿上西装外套,下楼。这个星期天不同往日,门厅静悄悄的,没有母亲的野餐篮,没有三百个吵吵闹闹的侄子侄女,也没有人催马可快点。早在联邦调查局突袭霍博肯修船厂的新闻见报之前,马可就把母亲和姐姐一家远远送出纽约市,在靠近美加边境的地方订了一家舒适然而偏僻的度假木屋,安排各类远足、观鸟和拜访威士忌酿造厂行程。即使在最坏情况里,马可知道妈妈和姐姐至少能逃入森林。不过要是上述情况发生,他大概也不会活着听到她们的结局了。如常参加弥撒是父亲的主意。马可更乐意留在家里,或者到自家经营的酒吧去,请码头工人喝酒,听听有什么新消息在街上流传。但父亲认为要是科斯塔一家忽然全部缺席弥撒,反而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马可只好一早前往教堂,表演一切正常。这天的会众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没有显眼的陌生人,全都是本教区的意大利移民家庭。马可独自坐在第一排,机械地唱歌,站起,坐下,聆听,微笑,时刻留意着出入口。如果德裔帮派决意报复,他们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马可。科斯塔一家的周日行程这么多年来从未变更。圣体领受完毕。之后还有一首歌,不过年纪太小的孩子已经不耐烦,靠近大门的人们开始默默挪动,把随时准备哭叫的幼童拎到外面。马可从侧门出去,抽了一支烟,观察散落在门前台阶上的人们。没有人过来和他搭话,似乎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马可瞥了一眼树篱,安东尼奥当然不在那里。他回到教堂里,特意找了一个方便所有人看到他的位置,假装祈祷,思忖derseefahrer究竟知不知道是谁为联邦调查局提供了匿名线报。对一个码头帮派而言,取名“航海家”实在不太有新意。父亲认识seefahrer的前一任领袖,认为他残忍大于聪明,马可对现任领袖布鲁赫也有同样的评价。老航海家去年三月中风去世,但直到去年八月,布鲁赫才终结了漫长的内斗,踩在众多尸体背上,抓住了帮派的缰绳。也许布鲁赫还没能重建在夺权厮斗之中被他自己亲手破坏的情报网,也许他想象不到意大利人和教会的关系,也许他此刻正忙着折磨某个倒霉的水手,一一剪断他的手指,质问是谁走漏了风声。看看我为你冒的风险。马可睁开眼睛,看向圣坛后面的苦像,盯着荆冠下面低垂的头。但我打赌这些小小纷争引不起你的兴趣。他开车回家,一路顺畅,甚至没有碰上红灯。没有人驾车把他团团围起,扫射成筛子,今天暂时还没有。——科斯塔家经营的酒吧开在码头工人聚居处。是父亲从一个落魄爱尔兰移民手里买来的。要是那个爱尔兰人还活着,他会发现酒吧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小而旧,名字仍然是“麦克尼尔”,招牌、大门和门框还是原来那些品质不好的杉木,经受多年海雾侵蚀,膨胀,扭曲,发黑,和周围的灰暗公寓融为一体。桌椅也没有换,只是变得更旧更脏。前几年冬天,一个抽烟斗的水手不知怎的引燃了圣诞装饰,于是进门右侧的天花板留下了永久的灼烧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