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马可拍了拍安东尼奥的背,“岸边很滑,小心点。”“你想我去把……”他考虑了几个名词,猎物,食物,鸟,“把它拿回来?”“显然。”安东尼奥一点也不想碰触死去的动物:“为什么你不——”“有点同情心,神父,我受了枪伤,请尽责照顾我。”我从来没有这样的责任。安东尼奥在心里反驳,不情不愿地拨开羊齿,走向小溪。这附近肯定常有动物来喝水,柔软的淤泥上有一串清晰的蹄印,靠近草丛的地方还有爪印,大小不一,互相重叠,想必是松鼠或者野兔,很可能还有狐狸。他踩进水里,俯身去够一动不动的死鸟。羽毛又冷又湿,子弹击中了胸骨稍稍往上的地方,几乎彻底炸断它的脖子。安东尼奥把猎物拎起来的时候,血和水一起滴答洒落。转身往回走的那一瞬间,也许是浅水掩盖了无处不在的杉树树根,也许是淤泥作怪,安东尼奥重重摔倒在浅滩上。水出乎意料地冷,他的膝盖和脚都在泥浆里打滑。死鸟扑通掉回水里,血肉模糊的脖子彻底和身体分开了。安东尼奥好不容易抓住树干,喘着气,把自己拉起来,捡回一浮一沉的无头鸟。马可赶了过来,神父抓住他的手,让他把自己拉到岸上。“脱掉湿衣服。”马可把帆布包放到地上,打开,掏出猎刀和火柴盒,“不然你会得肺炎的。我现在生火,过来,把那只鸟放在这里。”安东尼奥发着抖,把滴着水的衣服从身上撕下来,接过马可递过来的外套,裹住自己,松了一口气。外套有柔软的内衬,更重要的是有另一个活人的体温。他坐在石头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看着马可动作娴熟地生火。干燥的腐叶和地衣很快被火柴引燃,马可把树皮掰成小块,喂给初生的火焰,最后架起树枝,让篝火燃烧得更旺。安东尼奥凑近火焰,慢慢停止颤抖。“你和你的‘好主意’,科斯塔先生。”马可忙着把湿衣服挂到刚刚折来的长枝条上,架到火边烤干,听到这句话,似乎想笑,但又忍住了:“我确实警告过你岸边非常滑,佩里格里尼神父。”他踩实泥土,确认临时衣架不会塌进火里,坐到安东尼奥身边,“你还好吗?”“就和一个四月份在野外落水的人一样好。”“你记忆力很好,也很爱讽刺,这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再证明一次。安东尼奥,我需要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失去知觉,有时候人们不知道自己体温过低,登山途中时常发生这种事。”“我们不在登山。”“还是值得问一下。”“我感觉还好。”马可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点点头,起身走开,捡起湿淋淋的水鸟尸体,从布包里翻出一把小一点的刀,着手清理头尾、爪子和内脏。“你看起来经常打猎。”安东尼奥说,看着马可血迹斑斑的双手。“好久没有这么做了,不过有些技巧一旦学会了就不容易忘记,自行车,撬锁,接吻,宰杀小型动物。”他举起小小的鸟心,让安东尼奥看一眼,然后扔进草丛里,“野雁不好吃,我本来希望能打到兔子,不过什么肉都比番茄罐头好五倍。”“我不得不同意。”马可眨眨眼,冲安东尼奥展示一对酒窝,把挖空了内脏的野雁塞进帆布包里,所以这就是古怪气味的来源,反复浸透血污,反复用漂白水清洗。“需要热水才能拔毛,回去再处理。我个人喜欢烤熟,能够去掉那种味道。”安东尼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味道,但不打算问。架在火上的湿衣裤缓慢冒出水蒸汽,马可低声哼歌,回到浅滩上,洗干净双手和猎刀,发出哗啦水声。神父拉紧外套,抬头去看树冠空隙里的天空,放松下来。在这片树林里,在这个没有明显出口、也没有成文规矩的境况里,他意外得到了此前只有图书馆和档案室能给他的感觉:安全,不是来自什么人的保护,而是来自不可见性,鼹鼠所熟知的那种安全,远离喧闹的地表和别人的目光。“在想什么?”马可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家。”他撒谎,同时偷偷在心里为这个行为道歉,“夏天。”“迷人的想法。”火熄灭的时候夕阳已经染红了浅滩。马可踢散火堆,从小溪舀来水,彻底淋湿灰烬,免得引发森林大火。神父穿上烤干的衣服,仍然裹着马可的外套,跟着他返回木屋。小路仍然泥泞,神父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一心只想回到壁炉边,烧点热水,好好洗一个澡。看见林中空地的时候,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躲到茂密的树丛后面。马可小心拨开多刺的树枝,两人凑到一起,从缝隙里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