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到手?”燕无纠反应极快,视线快速定在了针线篮上,表情怪异,“娘怎么会扎到手?”
燕多糖反应慢一拍,紧跟着也回过味儿来:“娘绣工这么好,又注意护手,就算是不小心扎到了,怎么会扎成这个样子……”
梵行乖巧地闭着嘴,把自己当成透明人摆在一旁。
燕母推开女儿的手:“真的只是不小心,我去做饭,糖糖跟我——”
“让弟弟去,”燕多糖忽然打断了燕母的话,告状似的撒娇,“他前几天还跟我吵架!”
燕无纠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没有拒绝干活,却一定要在嘴上争个输赢:“谁跟你吵架了!你那是强词夺理!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抓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词,叉着腰瞪燕多糖,他个子不高,营养也跟不上,远没有同龄的九岁小孩那么高,小胳膊短腿跟个气狠了于是长出腿起立的窄方壶一样,透着一股莫名的喜感。
燕多糖不跟他吵,将他推到燕母身边,看他嘟嘟囔囔地扶着燕母出了门,脸上的神情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梵行看出了她想和自己说话,还特意支走了燕无纠,可灶台就在屋檐下,里面的人要说什么,声音稍微大一点儿外面就能听见,燕多糖张张嘴又闭上,一张小脸通红,反复几次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我娘的手……”燕多糖终于鼓足勇气,声音压得极低地开了个头,只说了四个字就停住,纠结迟疑了半晌,匆匆抛下了一句话,“请您不要再问我家的事情了,娘有些糊涂,便是问了也不得准的。”
她显然是看出了燕母手上的伤不是被针扎到了那么简单,但到底也没有追问下去。
晚餐有了道肉菜,燕母和梵行面前还各有一小碗蒸蛋,直到几人坐定了,燕多糖才忽然睁大眼睛反应过来:“这个肉……”
燕母一懵,她光想着谢谢人家了,竟然忘了和尚是吃素的!
母子三人面面相觑,梵行垂着眼帘,还是带着那样略微羞涩似的笑意,将放在他面前的蒸蛋轻轻推到燕无纠面前:“无妨,谢意贫僧已经收到了,这碗鸡蛋给无纠正好。”
燕母尴尬地捏着筷子:“这……大师,我……”
她伸手想要拦下那碗鸡蛋,梵行的手比她快了不少,轻巧地一推,就将粗瓷碗推到了无纠面前。
无纠两边看看,端起碗将蛋分了一半到燕多糖碗里,笑嘻嘻地对梵行说:“谢啦先生!”
这一声先生他倒是喊得真诚极了。
一个鸡蛋换一句先生,也不知道是谁吃亏。
燕多糖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半个蒸蛋,愣了愣,反应很快地将蛋拨回了燕无纠的碗:“行啦,我不爱吃这个带水儿的蛋,你替我吃了吧。”
燕无纠瞅了她一眼,没有拆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闷头扒起了饭。
梵行在城中没有固定居所,原本是应当走几里山路去城外的梵音寺歇脚的,但是教了个街头百事通的小学生后,燕无纠就在附近给他寻摸了一处破庙容身。
梵行对于吃住都没有什么要求,自己挽着袖子认认真真把破庙打扫了一番,收拾了破门和腐烂的瓦片,将佛像擦了几遍,这小小的破庙看上去勉强能住人了,他就抱了些稻草来,在避风的地方铺了个简陋的床。
夜色渐深,破庙旁边有一条窄窄的溪流,不宽,倒是非常深,一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都看不见头,梵行去那条溪边上舀了水准备回去擦庙门,他不用睡觉,晚上不是打坐念经就是清理破庙,修真之人眼力好,他甚至不用点蜡烛都能看见暗沉夜色中的东西。
——也能听见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响,和夹杂在其中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微弱的月光下,荒芜破庙旁,潺潺溪流边,蹲在水边的僧人一无所觉地伸手舀水打湿手中抹布,一道纤瘦身影在荒草中慢慢靠近,如同无根的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走到僧人身后,慢慢地伸出了一双手——
“燕夫人,您也睡不着吗?”
白衣的僧人忽然起身,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一只手隔着衣袖牢牢扣住了来人的手腕。
遮住月光的云被吹开,清透月色洒下来,照出莲花神佛般的男人,和面目疲倦枯瘦的女人。
“……不要带走啾啾……”
她神情异常,好似在梦游痴行一般,被梵行抓住了也没有一点紧张之色,反而急促地呼吸了两下,身子一软就要跪下来,向面前的男人哀求:“不要带走啾啾……我找不到啾啾了……”
她语无伦次地哀鸣着,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都是迷乱混沌的色彩:“好大的雨啊……啾啾看不见我会哭的……娘,求求你,别带走他……啾啾在哭啊……”
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