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麦低头说:“我刚才在洗衣服。”王秀菊:“洗衣服?你晚上不能洗衣服?洗衣服就是顺手干了,洗衣服哪能耽误正事呢?”冬麦便不说话了。旁边几个媳妇看不过去了,就帮着劝,说冬麦挺勤快能干的,一点小事不至于。王秀菊被大家劝着,也就不骂了,不过还是埋汰了一句:“她要是能怀上,给我老林家抱个大孙子,我也就不说她啥了,我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她让她当娘娘,可她就是不怀上啊!”冬麦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一种冲动,想直接把姑娘不干了这五个字甩她脸上,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么说自己?自己嫁过来就是给她家当孩子当奴才的吗?她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可现在没孩子,就是因为自己啊,自己确实是身体有问题。这样的自己,就算离婚了,能怎么样呢?她想起孙红霞,孙红霞离婚后,大家都笑她,相亲了不少人,但都没合适的。她能做出这个冲动的决定吗,她能负担这个后果吗?她愿意去接受七大姑八大姨的质疑吗?冬麦脸都憋红了,她的手指在颤,她最后终于咬了咬牙,她明白自己还是得忍,也许有一天她可以一走了之,但现在还不行。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低头挑了个地儿,拎了一袋子羊毛,打开来,羊毛皮子的味道冲撞而来,她抿着唇,忍受着那呛鼻的难受,低头干活。王秀菊吵嚷了几句,见冬麦根本不理这个茬,加上旁边又有人劝,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自己想想,心里还是难受,如果自己有钱,或者自己有底气,也不至于如此。周围的女人重新说说笑笑起来,冬麦低着头,手里剪着羊毛,眼睛却慢慢地有些模糊了。她抬手用袖子悄悄抹了一把,觉得很可笑。其实不就是被说两句,有什么好矫情的,回去马上吃药,吃中药,怀上了,她当娘娘,让王秀菊伺候她!正想着,听到前面动静,一抬头,就见沈烈从屋里出来,看了她一眼。她才猛然意识到,他刚才竟然一直在屋里,也就是说他都听到了。他肯定也知道自己说谎了,自己是回娘家,并不是在洗衣服。冬麦脸上便仿佛被火烤着,烤得火热,她连忙挪开了眼睛。沈烈也没看她,过去了旁边灶房了。很快,他拿来了一个簸箕,冷冽的空气中便飘来了烤红薯的甜香,冬麦看过去,簸箕里是红薯,放在热灶台的灰里慢慢地焖熟的,红薯都不大,也就是三指粗细的小红薯,但是外皮烤得焦脆,一看就好吃。沈烈将那些红薯分给大家,说是犒赏大家的,一群人自然是喜欢,都笑哈哈地去挑了一根,冬麦没动静,低着头继续干活。她又想起来陵城时想吃的红薯,同样是红薯,农村里随处见,但是到了城里就那么金贵,要两毛钱一个呢。她正傻想着,眼前冒出来一根红薯,算是比较大了,外面依然是烤得酥脆,红薯皮干裂着翘起来,露出来里面红薯瓤。顺着那红薯,她看到了沈烈。沈烈笑看着她,温声说:“嫂,给你这个,这个大。”冬麦摇头,涩声说:“我不想吃。”沈烈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没再说什么,直接将红薯塞到她手里,便起身忙别的去了。冬麦默了一会,还是剥开红薯,尝了一口,绵软的甜,在这干涩的冬天里,格外香美。中午回到家后,冬麦二话没说就开始熬药了,熬药的时候把门窗关严实了,她不想让人闻到什么味道。熬了半天才熬好,味道并不好闻,浓烈的药味直冲鼻子,不过冬麦一点不觉得呛,她身上被人印下了耻辱,她需要洗刷。如果吃药能让她怀上孩子,那她愿意天天喝。熬好静晾了一会,她望着那棕黑浓稠的药汁,端起来,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喝完后,最后一口差点从嗓子眼泛出来往外吐,她硬生生咽下去了。林荣棠回到家,看她竟然没做饭,反而在收拾药渣,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了看那散发着浓烈中药味的药渣子,愣了一会,才说:“这药挺难喝的吧?”冬麦却一脸平静:“药哪有不苦的,苦了才能治病。”林荣棠望着冬麦,喉结滚动间,他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没病。深吸口气,他背过身去,收拾着旁边的柴火:“冬麦,其实我并不在乎孩子,我们可以不要孩子,我说了,娘那里,我会挡着,我和咱娘说。”冬麦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她现在知道,他说什么都不管用的,如果他们没孩子,哪怕他将医院检查结果藏起来,所有的人也会默认为,是她生不出孩子,不下蛋母鸡的耻辱会印在她身上,她将失去了她作为农村女人最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