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拗不过她二位,只好说,那走,慢慢地。
过一里,美心和刘妈都觉得累了。站住,好在不是大晴天,老太太去路边的住户家要水。三个人喝了,又继续能量,继续走。还差一百米。两个孕妇都累得出了汗。刘妈笑道:“真跟长征似的。”美心道:“长征可没这么好的路走,后头还有国民党围追堵截呢。”老太太没看到朱紫娇,根本无心走路,劝道:“行了,马上到陕北了,我去叫车,哎呦,这条路还真不好叫。”
美心扶着刘妈向前。走出没两步。刘妈定住了。“美心,美心……”刘妈声调颤抖。美心问她怎么了。刘妈眼睛朝下看,人不动。裤子湿了。老太太反应快,“哎呀,要生了!不早不晚你这是,赶紧叫车!”
慌乱。
可哪里有车呢。
但也总不能生在柏油路上。老太太连忙跑到居民区,好在南菜市住的搬运公司的人多,有板车,也有拉车的力工,人心善,三下五除二把刘妈和美心都驾到车上,一路往保健院去。
到地方。产妇过多,一时没有产房。这一阵是生育高峰。医院临时搭了个棚子,刘妈被推进去。美心站在外头,心有余悸,上一回临产是在看戏。这一回若是在柏油路上生,真成天字第一号笑话。老太太安排人去叫秋芳来。刘妈的丈夫不在家,她只有秋芳一个亲人。一会,秋芳到了。老太太让她去看着她妈。又对美心说:“要不你先回去,叫个车。”
美心靠墙边,“我坐会就行。”
说罢挨着墙,在长条椅子上坐下,刚坐稳,美心感到下面一阵热,跟着簌簌下水,她低头看,然后用一种凄怆的调子叫,“妈——妈——”拣日不如撞日。她也快生了。
产房外头。老太太、常胜、秋芳来回走动,一脸焦急。这是个生育密集的日子。除了刘妈和美心,临时产房里还躺了五个产妇。进去有时间,一个也没生出来。
柏油马路的事,常胜顾不上责备。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答案。
一会,产房里传出一阵清亮的哭声。常胜噔楞站起。护士出来报喜:“李翠华!小弟!”
小弟就是男孩。小妹是女孩。是保健院的惯用通告方式。母亲的名字加小弟或小妹。李翠华好福气。常胜两手交握,有汗,不停地往衣服上蹭。老太太安慰他,没事没事,瓜熟蒂落,修成正果。常胜看看母亲,尴尬地笑。还是紧张。
“胡华玲!小弟!”第二个出来了,又是男孩。
常胜着急,步子杂乱。
“魏敏!小弟!”第三个!
老太太喃喃,得出结论,“今个这产房兴男孩!兴男孩,一而再再而三!都是男,是的……”常胜惊喜地看着母亲。他宁愿信这个理论是真的——这神奇的产房。
“王秀芬!小弟!”第四个!又是男孩。
真跟彩票中奖一般。秋芳也站起来,探着脖子等下文。产房里只剩刘妈和美心了。常胜等不及,簇到门口问怎么样了,是不是难产,有没有问题。小护士把往外推,“请家属在外面等,医生和产妇都在努力。”
只好等在外头。看表,再看。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常胜额头都是汗。老太太掏出手帕帮他擦擦。常胜开始怪母亲她们了,“每次都是这样,快生了还乱跑。”老太太不出声。她理解儿子的心情。
“刘友好!小弟!”
秋芳嗳了一声。松了口气。是男是女对她来说无所谓。生下来了就好。老太太一拍大腿,“看吧!又是男孩,这产房神了!”
常胜连连点头,笑也不是笑,只等最后的判决。
“刘美心!”小护士喊。
常胜脑子里一炸。“在!”他举手。老太太跟上,翘首以盼。
“小妹。”小护士似乎也气馁。
产房里传出爆炸般的哭声。常胜转头就走。老太太在后头喊:“常胜!常胜!”
这一回,他没有回头。
何家老四自落地起哭了三天三夜。朱德启老婆私下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炸弹。大老汤老婆则讽刺何家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朱德启老婆补充说明:用我们北方话说就是,罐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说罢两个人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