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艺不愿意了。“爸,我也要。”家艺一要,家欢也跟着要。老太太解释,说你们长大以后才有,现在脚小,穿不了。
家艺撅着嘴,“姐姐有,我业得有。”
美心不耐烦,“你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奶奶跟你说了,长大了才能有,年纪不大倒比上了。”
口气不好。
家艺哇的哭了。家欢也跟着哭。
没办法,常胜又从包里摸出几颗小糖,给家艺家欢分了,才终于消停。常胜问:“家丽到底去哪了?屁股上长草天天。”
老太太道:“说什么炮轰派、支持派,她是支持派。”
“她就是皮痒。”常胜不耐烦。
老太太忙说:“呦,你可别管着她,她现在是革命的小将,无法无天,着起急来把你的命都能革了,嗳,反正那丫头在外头吃不了亏,由她去吧。”
为民从北京回来就成了红卫兵里的头号红人。因为只有他和少数几个人见过。淮滨路邮电局门口,一大群学生围着汤为民。他是中心,是发射塔,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去北京串联,在广场见到的情景和心情。人群时不时发出笑声。满是羡慕眼神。家丽和秋芳打包围圈外经过。
“那位同学!”为民高喊。
家丽和秋芳停住脚步。很明显是叫家丽的。男孩们闪出一条道。家丽不动弹。为民又喊:“我在向大家汇报去北京见的情况并传达对我们的教导,欢迎你来听。”
家丽有些动心。她渴望知道北京的消息,那天在煤校广场听广播,听到一半美心出事,再加上又下雨。她听得不全面不真切。
秋芳问她:“听听?”家丽点点头。
只见为民在人群当中唾沫横飞,说到兴起处,他恨不得跳起来。“这位何家丽同学,就是有造反精神的代表,她的父亲,为了阻止她去北京串联,把她关在了自家煤屋,堪称“小渣滓洞”,”为民忽然开始说家丽的事,“但是,何家丽同学拼命反抗,绝食,要出来,充满斗争精神,她就是我们七中的江姐。”
有女同学已经激动得哭了。家丽听着心惊,“汤为民!别说了!”
为民住口,不知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我们走。”家丽对秋芳说。
秋芳却说:“我还想听听,的事……”家丽说那你先听吧,说罢,她一个人走了。站在淮河边,家丽手里掐着几根野草。说真的,她对为民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复杂,尤其是他深夜翻墙头救她,并且去了北京之后,他在她心中,至少已经是个勇敢的青年,是听话的好孩子。但是,奶奶的教导,她记忆犹新,的确,两家关系复杂,他们不可能做朋友。她见到大老汤和他老婆就讨厌。大老汤老婆去了味精厂,家丽妈妈却没去成。也奇怪,何家梦寐以求的东西,汤家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可恶!
转了一圈,回家。院子里,家艺和家欢正追逐打闹。
家欢手里拎着只鞋子,正是为民的那只劳保鞋。“放下!”家丽命令妹妹。家欢连忙撒手。是她不小心从水缸后头摸出来的。她和家艺当船玩。鞋坷垃里全湿了,都是水。
别等他自己来拿了,家丽想。晚上她给“送”过去。
晚上快十点,家丽拎着劳保鞋出去,到为民家院门口。朝里头看看,还有灯火。家丽奋力朝上一甩,鞋子在半空划了个弧线,越过墙头,正砸在为民妈——大老汤老婆的头上。她正蹲在院子水槽边刷牙。
“谁?什么东西?!”汤婆子发怒。家丽一听不妙,撒腿就跑。汤婆子捡起来看看,方知是鞋,大觉奇异。再看看,方才扯着嗓子喊:“为民,这不是你上次丢的那只鞋么,哎呦,怎么都是水,该不会是水鬼送来的吧……”
汤为民从小屋里出来,拿到鞋,又跑到院子外东瞅瞅,西看看,没人。
惟有一轮月亮高悬,静默无言。
次日,学校操场,学生们刚组织学习完毕。为民跟在家丽后头喊她。家丽转身看他。
为民伸出右脚,是那双劳保鞋,还没干透就穿出来了。“是不是你送来的?昨天晚上。”
家丽觉得他好笑,一双干,一双湿,就那他也穿。
“不是。”她否定。
“那天翻墙头落在你家院子里的。”为民说。
“我不知道。”
“谢谢你。”
“跟我没关系。”家丽否认到底。
“我们还是革命同志。”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家丽快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