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傅珉终于明白,当他从前心安理得地利用着沈眠笙对他的好,以温柔而残忍的方式,将对方无数次逼上绝境时,强颜欢笑的少年,该是会有多么悲伤和失望。沈眠笙看似骄纵浪荡,实则天真得几乎不谙世事。家族遗弃他,流言蜚语中伤他,千夫所指唾骂他——即便世态炎凉令他遍体鳞伤,他依旧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抱有最纯真倔强的希望。是自己,亲手葬送了他的希望。是自己,迫使他一次又一次认清了人世的苛酷。当满腔热忱的爱意,变成反戈一击的剑,刺向你毫无防备的柔软心脏——杀人诛心,莫过于此。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将你的真心一剑挑落,再狠狠撵进尘埃里的人,是你最依赖、最信任的存在。傅珉脸上最后一丝震怒消褪,只剩下空茫的无助。他像是被人一寸寸打碎了脊梁骨,脱力地靠向身后机甲。五指缓缓收紧,苍白的指节异常突兀,然后将握着的智脑奋力摔了出去。智脑在停机坪上骨碌碌打了几个滚,alpha强悍的力量让它的外壳微微变形,但依旧正常地运作着。傅珉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只觉得一阵血气翻涌。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流亡逃窜,然后找一颗人迹罕至的星球,休养生息,随时逼宫篡位。军事基地中豢养着大批的人形兵器,对于这个计划,他有八成的把握。但现在,全都乱套了。因为他的心乱了。傅珉仿佛在一瞬间崩塌了信仰,一切计划全盘推翻,只有一个荒诞的想法,在心头横冲直撞地叫嚣。一双靴子,落在不远处的草坪前。蓝关弯下腰,捡起那枚智脑。高大的男人,面貌带有异族血统。他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将智脑呈到傅珉跟前。傅珉挥开了他,扯着风衣的领口,大步流星地向前:“我不走了,我要去找眠笙,我要跟他问个清楚!”傅珉口中念念有词,神色高涨兴奋,“眠笙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的,他喜欢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舍得……”一只桎梏般的手,忽然扣住了傅珉的手腕。傅珉用力地甩脱,却惊觉对方的皮肉坚硬如铁。黑夜之中,傅珉缓缓回身。蓝关冰蓝色的瞳孔,像是冷血动物的复眼,跳动着两团深不可测的粼粼鬼火。“太子殿下,您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蓝关将智脑重又戴回傅珉的手腕上。“所以,您现在,还打算去哪儿呢?”……夜莺最重要的罪行已经开脱,至于沉年旧案,自然有人处理。沈眠箬为他澄清,多年前的杀人案只是精神力失控下的意外,类似于精神病犯法不判刑,况且源头也是因为傅珉在他身上进行了性别改造,从而留下的后遗症。记者会结束后,沈眠笙和谢岑在后台等她。沈眠笙问道:“难道没人质疑,这样是否对受害者不公平?”沈眠箬想起二夫人对沈眠笙的冷嘲热讽、欺压陷害,心想,兔子急了还咬人,这叫活该。但她只是昂起了下巴,淡淡道:“我才是沈家的掌门人,这是沈家的私事。你有罪与否,我说了算。”冷艳的脸孔上,写满了“护短”二字。“多谢阿姐。”沈眠笙笑了起来,眼睛像两弯月牙,“给你添麻烦了。”沈眠箬:“知道要谢我,还不赶紧跟我回家认祖归宗?”沈眠笙挠了挠头:“这……家里估计还有很多人,都不想见我吧。”“父亲这些年来病重,在重症监护室里时常说想念你。当初因为思念母亲,对你冷落太过,他也有愧疚的意思。”沈眠箬知道心结没法一时解开,只能等待时间抚平,也不勉强,“灾星之类的谣言,都是迷信,你别多放在心上。现在沈家大权归我掌管,没人再敢乱说闲话。”沈眠笙知道她对自己的好,扑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沈眠箬拍了拍他的背,听见对方抽鼻子的气声,松开了手,只见沈眠笙感动之余,还是有些为难的样子。沈眠箬哪里还不懂。“弟大不中留。”她叉着腰,呼出一口憋闷的气。看似嫌弃,其实是满满的宽心与祝福。“行,和你的谢将军好好过小日子去吧。”谢岑牵住了沈眠笙的手,动作强势,但语调十分诚恳:“多谢,我会照顾好眠笙的。”沈眠笙被谢岑带着跑,回头冲沈眠箬挥手道:“阿姐,我记得你说的话,有空一定会回来的——”……沈眠笙对家族,其实已经没有剩下很多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