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濛如果不能让自己更强,她永远都只能像今天这样任人踩踏而毫无还手之力。
片刻之前,元致还跟她说,与他和黑羽军合作比一个周濛合算,当时她就没答应,因为她知道九姑娘的脾气,她说过,如果淬炼得好,周濛就是她们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但柳烟自己其实并不看好周濛,她觉得周濛连她都不如,一把绣花刀,就算再淬炼十年也不能用来刮骨。
不过,还是架不住九姑娘看重她,谁让她们这些人里,是九姑娘说了算呢?
周濛出来没走几步就开始踉踉跄跄,看样子是要晕过去了,柳烟想去扶她一把,手刚一伸出,元致就已经先行把她揽进了怀里。
但他无法承受她绵软的身体,借着她下坠的力道,索性搂着她蹲了下去,但始终将她的脸牢牢护在心口。
柳烟离得近,看到了周濛晕过去之前,眼睛里流下黑色血泪的骇人模样,之前她只听说过她有这种异于常人的……病症,今天才是第一次见。
她也看到了元致的反应,他没有丝毫害怕或是惊讶,显然对她的这种情况早已熟悉,不仅熟悉,他还知道替她遮掩,不想让别人瞧见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关心庇护,骗不了人的,他还说他只拿她当个小孩子?
柳烟心里有一丝酸涩,莫非周濛这笨丫头……还真的拿下了元致?
元致的体力早已透支殆尽,但他仍然把怀中的周濛抱了起来,想要独自带她下山回家。
若是在以前身体还好的时候,周濛这样的重量,他抱着她把这座山爬上七八个来回都不成问题,可是现在,他每走一步,都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韩淇在一边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和周濛这么多年的交情,也许真的就要断送在了今天,他有他的苦衷,但他现在没法向她解释。
他提出由他来送周濛下山,被元致婉拒了。而且,很快地,司马琳的人就过来找他回去了,说要让他陪她去雅集见见陈大人,他不能拒绝她的要求,只能放弃了周濛。
最后还是柳烟找来了一顶软轿,元致才把周濛放了上去,他的白狐披风上全是她的血,他再次把披风搭在她的身上,将她兜头盖住。
周濛晕过去之前,就知道自己的眼睛又开始流血,这是梦魂蛊发作的信号。
早在听说到宣城郡公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硬是撑着从亭子里走出来,才放纵自己晕了过去。
这个梦又是全新的,没有大宅,没有小院,无比地混乱,她一点都搞不清楚这个梦想要对她做什么。
曾经的那些梦境,她能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那人想要和她对话,虽然那人时而暴怒,时而诡谲,时而又安安静静,但呈现给她的东西多少都有些章法,但这一次,她觉得那人混乱极了,唯一能清晰感知的,就是这个人似乎开始变得异常兴奋,兴奋地想把散落得乱如星斗的记忆全都塞进她的脑子。
所以,这一次的梦境都没有成型的场景,她静静地睡着,但又无比地清醒,像是离魂,清醒着的那个魂魄中,暗自翻涌着磅礴如潮的陈年旧忆。
为什么是陈年?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不认得那些人的长相,但知道他们各自是谁。
她看到了宣城郡公,准确来说,是已经过世的那位老郡公,梦中的他才约莫二十来岁,风华正茂。
记忆太过于零碎,一会儿是他在洛阳打马而过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在去漠北出征的画面,掺杂着无数的日常场景,某些场景中,居然还有……还有她的祖父——老中山王司马绪。
这么多年她只在卢奴城的街边,混在伏拜在地的百姓中遥遥见过一次中山王,他已经年过六旬,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但是和老郡公在一起的他,同样还是二十啷当岁、意气风发的壮年小伙,中间隔着四十年的时光,让人无法将小伙与现在的颓颓老翁想作一人。
中山王和老郡公时常出现在洛阳,但周濛从未去过洛阳城,在这段破碎的记忆中,他们还一起多次出现在洛阳的皇宫。
太杂太乱,她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去分辨梦中的片段,不敢漏过一个关键的细节,可是几十年的记忆还是太过庞杂,且时间错乱,她不可避免地漏过了不少,这一觉也睡得格外地疲惫。
睡了多久,她就“醒”着“回忆”了多久,比真正醒着还要累。
当记忆的片段逐渐再次被浓雾笼罩,声音、画面都重新归寂于沉沉永夜再也令人窥探不清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她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鼻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一块帕子正在脸上轻柔地为她擦拭。
是瑞儿吗?在襄阳的时候,瑞儿早已见惯了她这副可怕的样子,这种时候还敢来照顾她的,只有她了。
像是遇到了鬼压床,纵使离魂归位,意识挣扎着想要醒,但是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然后她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叹息,像是来自现实的召唤,身体骤然轻松,她如溺水得救一般,抓着脸颊边的那只手猛地坐了起来。
甫一坐起,脸上的热流大滩地从眼睛里往外淌,她只顾着喘气,感觉眼珠子像是完全浸泡在了温热血池之中,她不敢睁眼,怕一睁开,眼珠子就会被血给冲得滚落了出来。
但这些其实只是错觉,她轻轻转动眼珠,发现血也不是一直那么多,汩汩泉涌逐渐变成了涓涓细流,走失的其他感官在缓缓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