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是已经很直白了,分明就是“我已经到了,你可以走了”的意思,追命对人情世故素来都通透得很,哪里会听不出这言下之意?若是其他人说这话,追命自然是要当对方过河拆桥,可若是从这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已然抬了脚正准备上山的追命微微一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拍了拍希音的肩膀:“走吧,总要送到底,不然我怎么放心?”
——就她这看起来严肃刻板、其实呆呆傻傻迷迷糊糊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他才刚转身离开,她就在这山里迷路得找不着北了?
希音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却也并不坚持要追命离开,点了点头便跟上了他的步子——周身素来清冷的气息却好像是在无形之中柔和了不少。
华山是道教的祖庭之一,两人这一路走来,少说就已经看到了十多座道观,都是人来人往、香火旺盛。希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沉默,追命侧过头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姑娘身上好不容易才柔和了下来的气息竟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得清冷疏离了起来。追命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头顶的草帽遮住了他紧皱的眉头。
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华山之巅总是被终年不化的积雪所覆盖着,到现在也不例外。这一日还下着雪,天色格外昏暗,两人却都没有撑伞。希音站在山顶,看着眼前的道观,山顶的景色如此熟悉,就连那上山的小径也几乎是丝毫未改——匾额上“灵虚观”那三个字却是异常陌生。
希音咬了咬唇,忽然问:“这道观……有多久了?”
“你说灵虚观?”追命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却还是老实答道,“华山的道观一向不少,这山顶的灵虚观是最出名、香火最旺的一座,据说是唐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唐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么,纯阳宫又算是什么?
希音面无表情地垂了眸,没有说话。
“两位可是来敬香的?实在抱歉得很,酉时之后大家都在做晚课,不再见客了——两位若是不介意,还请明日再来。或者不来也无妨——只要心中有道、持身正大,拜与不拜都是一样的。”
两人正在沉默间,忽然有一道清朗的嗓音响起——希音闻声抬头,就见追命正低头看着自己,脸上虽还是带着笑,可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过昏暗的关系,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有些晦暗不明,让他看起来莫名地比平日里多出了几分正经和忧色。
希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侧跨一步从追命身后走出来,就见那道观的门已经关了一半,正在关门的那人却是停下了动作,不紧不慢地向两人走来,脸上微有歉意。
希音拱手、口称三无量,躬身行了一礼。
希音个子娇小,先前被追命整个挡住了身形,那道士只看出追命身后有人,却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这会儿一见希音,却是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同样口称三无量,笑着拱手回礼。
“在下冲夷,”那道士约莫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容貌很是清俊,笑起来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倒是和他的道号颇为相称,“道友怎么称呼?”
希音点了点头,轻声答道:“我叫希音。”
那叫做冲夷的道士温和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忘记在场的另一个人——向着一旁的追命拱了拱手,笑着问道:“这位兄台是?”
“崔略商。”追命笑,大大方方地报了自己的名字,见对方听后神色陌生、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倒也并不出言提醒,只当自己就是个陪朋友来的过路人。
冲夷客客气气地向追命也行了一礼,回过头来就见希音正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虽是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分明就透露出了几分犹豫和迟疑来,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声问道:
“道友有什么话尽可以说,若是能帮上忙,我定义不容辞。”
希音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抬起头来看他,略一犹豫,还是开了口:“我们能不能——借住一晚?”
冲夷愣了愣,脸上似乎略有些意外,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道:“这我却是做不了主,还请二位稍待片刻,我去禀明师长。”
追命倒是没有想到小姑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她话里的“我们”两个字却是让他心头一暖——他还以为她会像是在山下时一样,让他一个人离开呢!追命忍不住笑了笑,抬眼就看见了对面道士略有些歉意的脸色,伸手搭上了希音的肩膀,哈哈一笑,笑声里是说不出的爽朗和坦荡:
“有劳!”
冲夷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稍等片刻后,立时就转身回了观内。
希音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道观的大门,一言不发,脸上的神色却略有些木然。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她也不去管。让人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雪更冷,还是她更冷一些。
追命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拂开了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躲开,只是安静而乖顺地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
很快,冲夷再一次回到了两人面前——
“酉时之后虽不见客,但既是同修,借住一晚倒也无妨,”清俊的道士说着忽然顿了顿,看向追命的视线里多了几分犹豫,“只是崔兄……”
“没关系,那我就不进去了,随便找个地方住一晚就行,”追命笑,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小丫头进去吧,我明天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