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厨当差的事情说定后,狱卒便按温朝的命令,先带着姜菽去签字画押走出狱的手续。流程走完,姜菽特意要来一点与高至善和秦正阳告别的时间。
“温少卿果然是个好人,不仅给我找了份差事,还推荐了房子给我。”
姜菽穿来时身无长物,唯独割舍不下他的两名好狱友,仔细在纸条上写了温朝提及的地址,发给他们俩一人一张,道:“若无意外,我应该就是在这处暂住,你们出去后要是想来找我玩,我随时欢迎。”
明明昨天还在发愁等其他人都出去后自己该怎么办,今日他就成了率先上岸的。
虽然从时代的背景来看,他们三人之间的身份差异有如天堑,但姜菽确实很高兴认识这俩朋友,也希望这段“患难”友谊不要终止在牢房,而是能快快乐乐地在阳光下长存。
咿!他也是想过来年开春,带三五好友在渭水河边踏青钓鱼的好吧!
高至善仔细将纸条收好,颇为遗憾道:“温少卿的安排定是极妥当的,只是可惜了你先前说的甜醅子。原本今日暮食就能送来,却不想你这么快便成了自由身,只能等日后再共饮了。”
秦正阳把纸条一折,塞进身上胡服的口袋里,拍手打断了两人刚飘出来的离愁别绪:“垂头丧气什么!洗清嫌疑恢复自由,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若我还在外面,定要拉着菽弟去痛痛快快喝一场!”
他隔着牢门重重地拍了两下姜菽的肩膀,把人拍得直龇牙咧嘴,豪爽道:“你出去若是短了银钱,便去秦府报我的名字。之前说要买你的菜谱,多了不说,一二十贯钱还是有的。”
“多谢秦兄,小弟记住了。”姜菽嘻嘻哈哈地应了,却并不准备照做。既然说了那几道食方是送他们的,就没有后面再变卦的。
做杂役有月钱,他无事的时候也可做些小营生。公厨杂役管饭,他不至于会饿死,最多住得差些,完全可以自食其力。
狱卒在外面等得紧,三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姜菽便跟着狱卒去了大理寺公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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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自太宗皇帝起设“廊下食”,起因是圣人体谅群臣晨起上朝辛苦,每次朝会结束后都让众臣在宫殿飞檐下、廊庑上吃顿饭再回去。又在中央地方各府衙设公厨,既方便大小官员工作之余快速解决温饱,也减轻了那些俸禄惨淡的小官吏们的生活压力。
姜菽跟着狱卒到后厨的时候,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他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当空照,怎么也不像是在准备朝食,八成是午食。
狱卒解释道:“大理寺公厨原和其它府衙公厨一样,只提供午食。但后来寺内公务越发繁重,常有上官留至暮鼓,公厨便也会稍做一些暮食。”
“至于朝食,郎官们大多都在家中或出外解决。”
也就是说,一天只做一顿半的饭?这活计倒不是很重,姜菽想,或许他的时间能更自由些。
公厨的管事姓赵,是典型的厨子长相,高高壮壮膀大腰圆,看着格外面善。
听完狱卒的介绍,他奇道:“温少卿安排来的?我不常见他来公厨,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吃我们做的饭哩!”
虽然圣人没有强求所有官员午食必须吃公厨,但这差不多是约定俗成的了,甭管是为了省钱也好,应付同僚来往也罢,只要不是出外差或者实在忙得脚不沾地的,中午这顿都会在他们公厨露脸。
温少卿刚来大理寺那会儿还时常能见到,好不容易在一群“神容枯槁”的上官间看见个翩翩俏郎君,赵管事和厨子们都对他印象深刻。
可惜很快他就得了今上重用,动不动就要离开长安出外巡,几月几月不归,回来后听说也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时间一长,大家也就默认独他特例,不大会来公厨用餐了。
他们大理寺在这上面管得松散,不强求,像隔壁的御史台,不仅吃饭时要全员参与,还要严格按级别入座,饭前还必须得听主官训话呢!
可少了这么一个俊秀食客,尤其人现在还成了他们的顶顶上官,公厨上下不说耿耿于怀,至少也是愁得夜不能寐。
人总是要吃饭的,温少卿一日两日不来还可以说是忙于公务,十年如一日地不来,除了不爱吃他们的饭,还能是因为什么?!
为此,赵管事带着公厨的师傅们没少创新菜色,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一振大理寺公厨的威名!
可惜时至今日,温少卿还是他们的“漏网之鱼”。
结果今天这条鱼送了个人来。
“你可懂庖厨?”赵管事问姜菽。
姜菽不敢把话说太满:“略懂一些,都是寻常便饭。”
赵管事绕着他看了一圈,觉得还算伶俐,便安慰姜菽道:“会些皮毛更好,不会也没事。我们公厨的师傅们没有藏私一说,只要肯用心学,上手很快!”
因姜菽还得去寻住处安顿下来,今日肯定是上不成工了,赵管事与他简要说了说每日的工作时辰和内容,就接着回厨房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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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只把姜菽送到大理寺门口,姜菽靠着一个地址边问边找,最终在距离大理寺一坊之隔的醴泉坊,找到一处幽静的临渠院落。
左右的青瓦墙古朴大气,墙面每隔数十步便有刻着吉祥图案的砖雕,姜菽走过了喜上梅梢,走过了莲花游鱼,又走过鸳鸯戏荷与松鹤延年,终于在岁寒三友后找到了青铜兽首的府门。
他抬头,茂盛的青竹绿树从墙上露出尖来,疏疏地掩住一角晴空,端是一派清幽雅致。
是他错了还是温景和错了?姜菽仰视着高大威严的府门,愣愣地出神。
温少卿给他介绍的住所确实是好,好就好在看上去太好了,一看就不像是眼下身无分文的他能住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