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夸他仪容俊美,灿若神人。
孟宴宁眼底的光微微漾动,看了会,才又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他坐在马车上,手心握着个烧蓝松石玛瑙香药盅,轻缓地嗅闻着里面逸散的安神乳香。
轻烟袅袅,缭绕在他清白如画的眉眼间,情状难以言明的妖异。
车夫行进的方向和孟宅相悖,大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赦县临海,码头船舶诸多。
靠海而生的渔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少闲置的船只都被拉上岸,搁浅在附近的渔村中。孟宴宁华贵的马车甫一出现,便格外扎眼。
但他未下车,只叫车夫将袋银子拿到靠东一户人家中。
这户人家原不富庶,然这些日子得了意外之财,修缮了房顶,盖了新瓦,还用鲜竹制成篱笆,围着前后两个院子。院子里晾晒着渔网渔具,和半干不干的鱼虾贝类。
院中有两人,老者年近六旬,两鬓斑白,忙着织网下饵,十六七岁的小孙女在厨房熬粥。晾衣竿上,飘着几件滴水的、料子纹样昂贵的、和这寒酸渔村格格不入的绸缎长衫。看样式,应是年轻男子所穿。
车夫把银子交给老人,便匆匆转身。
他对这位曾在外住过阵的大公子并不熟稔,只知他平日少言寡语,深居简出。便是这样的性子,常让他感到恐惧。
行到门口,里屋突然出来个容长脸蛋、粉面香腮的美人,笑吟吟将一封信递给孟宴宁。
“二爷,这男人好生麻烦,腿也动不得,眼也看不见,却是个痴情种,整日催我给他家娘子报信。这个月第三封了,我该拿他怎么办?”
马车里静了片刻。
俄而,帘子被孟宴宁打起,深邃的慈悲目上下打量她,“窈娘,以你的姿色,两个月,还不能让他乐不思蜀?”
窈娘睫羽轻颤,几乎被他的俊容勾了魂。又被他说得害臊。
“哎呀知道了,奴家会努力的。”
孟宴宁便放下车帘,重新没入阴影。
他看了眼那信,粗制滥造的纸张,上书“爱妻冉冉亲启”字样,只觉心口好似被人锤击,呼吸不能,攥信的手,也浮现出骇人的青筋。
到底是造化弄人,命运愚弄。当他发现自己可以觊觎掌中珠时,她已嫁作人妇。他宁愿来世堕入阿鼻地狱,受尽斧钺汤镬之苦。只求今生能和她,早得厮守。
他半垂眼眸,很快,将信丢进了炭火盆中。
*
周从之的尸身被送回家后,林无霜找云冉商量,是否要替周从之发丧。
云冉认为应当发丧。
林无霜忧切道,“宅中皆是妇孺,若周汝成借办丧事,霸占周宅财产,亲戚们也上赶着捞油水,如何是好?”
“纵有此顾虑,也不得不这么做。一来,不发丧不合法度。二来,我也不想让从之陈尸溃烂。”云冉揾泪,怆然道,“至于周叔叔,我们可以花钱雇些打手,等举丧那几日,让这些打手里里外外围着周宅,免他带头生事。”
这几日,云冉便拖着病体,安排丧事事宜,正忙得团团转,忽又得到家信。县衙里传话,父亲云昶在狱中险遭刺杀。
犯人已经伏首,竟是小雪那日想吃云冉豆腐的刘狱卒。
云冉以为父亲所触不过普通冤案,没想到还有人企图杀人灭口,可衙门事务,她消息不通。唯一能请托的,只有孟宴宁。
她再顾不得林无霜,急急给孟宴宁去信,又觉得不足,夜里辗转反侧,竟不能寐。
晨起,云冉心事重重,正要到东市收账,苏小莹突然快步追出,“冉姐姐,我跟你一块去。”
云冉好奇:“你今日不到学堂进学,怎么偷溜出来?”
苏小莹抓住她的衣袖,撒娇道,“今日夫子放假,我同娘说,陪你出去收账,顺便到湖心亭赏雪。”
“撒谎。”她近来常常借故出门,肯定不是为了自己。云冉不禁想起她先前说,遇到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男子,“你莫不是思凡了?女儿家家,成日里抛头露面。”
苏小莹朝她眨了眨眼:“冉姐姐,我不瞒你。我今日的确想去找他。”
她搀扶云冉上马车,挨云冉坐下。
确定没人听到她们的谈话,才继续道:“我还没瞧够他呢,怕娘知道了,立刻派人去打听他的家世生辰。但我没人可以求了,才想请姐姐帮我相看则个。”
“也怕自己遇到的不合意吗?”
苏小莹点点头,憧憬道,“我阿爹去得早,哥哥不成器,若想高攀门楣,最多只能做乡绅员外的小妾。我将及笄,娘已经在替我打听了,可我不想凑合。那人穿着极为华贵,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且他年轻俊俏,性情潇洒,便是做他小妾,也不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