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的最后,他最后一个被杀。栗山给了一个美到极致的镜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他游得简直轻盈。血染红了溪水,又很快稀释,观众知道他是要顺着流水游向山外,提心吊胆之中便松一口气,只是尚未完全松出,破风声响——一道巨大的鱼钩破风而下!只是眨眼之间,戟般的倒钩打断脊柱剜住血肉,他仿佛一条鱼般硬生生凌空吊起。镜头从极端的角度俯视而下,他垂着头和手,仿佛一只被钉死在幕布上的标本。没有人知道这个风一般的猎手的死亡,就好像他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为这个部落吊唁。一切都来得悲壮而猝不及防,但栗山处理得那么轻巧,一切声音消失,宁静中,只有自然收录的风声、鸟鸣,和很好的阳光。直到片尾曲唱完,观众才开始陆续离场。除了首映,这是柯屿第一次在电影院看这部片,离开了影评人、同行和自媒体的客套或挑剔,他认真把所有反应收入眼底。这是他拍得最苦的一部片,大量的动作戏,奔跑、格斗、射箭、厮杀,为了最后一幕在溪里游泳的镜头,他请教练反复纠正自己的姿势和力度,才勉强达到了栗山要求的“像落花流水,优雅而残败”的意境。“怎么样?”他看向商陆,目光坦然。“还不错,节奏有点问题,我相信他应该不得已删了很多镜头。”柯屿承认道:“是这样,听说原本成片是四个小时,分上下两部。”这是向审核和商业化妥协的结果,事实上,所谓四个小时的导演剪辑版蓝光已经制作完毕,只等下映后上线各大平台网站。这是个巨幕厅,一散场通道里挤满了人,乌泱泱的都在讨论剧情。有人撞了柯屿一下,商陆眼疾手快护了他一把,手揽着他的肩,耳边听到人说:“我去柯屿这戏份真够可以的,栗山简直当儿子一样在拍他。”“严谨点,什么儿子,是真爱!”几个女生一起挤眉弄眼哈哈大笑。商陆觉得柯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商明宝“老公”的对家,“柯屿演的是哪个角色?”柯屿:“……”虽然被问得怪怪的但还是回道:“那个杀手,最后死的。”没等商陆说什么,他低咳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他演得怎么样?”商陆轻描淡写:“全片的戏眼,不过被他浪费了。”走得好好的脚步倏然停顿了一瞬,柯屿用力捏着已经空了的可乐纸杯,笑了笑:“是吗。”“导演对他很偏爱,虽然加起来出场戏份不超过二十分钟,但几乎都是最好的镜头,包括最后的结尾,他的死有很强烈的象征意味,观众可能会忘记这部片子,但一定会记得这个角色。”柯屿“嗯”一声。“其实他有很多可以发挥的空间,不过……”商陆停顿,认真思索了一下:“他流于表面,给我的感觉是——”“是什么?”“欠缺想象。”他的四个字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回头看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柯屿已经微微低下了头。垂敛的眉眼藏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商陆只能问:“怎么了?”柯屿的呼吸放得很轻,跟上他的脚步,声音也很轻:“还有呢。”“也有优点。”商陆客观地评价,“他在镜头里很漂亮,我可以理解栗山为什么这么偏爱他。”“你有没有看过栗山其他的片子?”“没有。”“为什么?他是中国最好的导演。”“他很商业,我之前在国外——”“国外?”商陆差点咬到舌头,咳了一声淡定地说:“国外的网站,看老片比较多。”“栗山的确很喜欢拍他。”柯屿没有情绪地说。“嗯,也许栗山不适合他,好苗子是要调教的。”“栗山?不会调教?”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全国影迷都知道,栗山是全中国最会调教演员的导演,任何一个人经他点拨都能有拨云见日般的进步——柯屿自嘲地想,嗯,任何一个人,除了这个叫柯屿的。商陆漫不经心地说:“他没有找到这个演员——是不是叫柯屿?没有找到他的根本问题。”柯屿把纸杯扔进垃圾桶:“你想多了,可能只是他特别无可救药。”“不过柯老师——你跟他长得挺像的。”商陆就站在扶梯入口等他,两手插在裤兜里,人群川流般上上下下,衬得他鹤立鸡群般惹眼。柯屿靠近时冷不丁听到他在耳边沉声一说,心跳不自觉便漏了一拍。再抬头时,只见到他嘴角一抹笑玩味地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