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些年一直往这地方打钱,但其实裴纪也不爱过来,每当置身这里,他都会想起很多不太愉快的日子。
那些狭小的,逼仄的,不得自由的日子,他被架在不属于自己的框架里活着,连落泪也不被恩准。
可是霍骁发了话,他就必须到这里来,否则,霍骁会用一百种方法收拾他。
……哪一种裴纪也都不想面对,甚至,至少从前,裴纪也都见不得霍骁皱一下眉头。
他在那间病房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咻——
裴纪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那道白影出现的第一时间偏开了头。陶瓷的水杯擦着他的头过去,甩了他一脸水,随后在身后“啪”的碎裂一地。
他来不及说话,尖厉的女声已经响了起来:“你这个天杀的灾星!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休想害我!”
裴纪也止住脚步。
那女声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咒骂他,脏话响彻整条走廊。很快就有在此工作的护士匆匆跑来,拿了条毛巾给他:“擦擦吧,她最近本来有点好转了,大概是腿伤恶化,又给刺激上了。”
裴纪也接过毛巾,低声道谢,他甚至还有心力朝护士微笑:“没事的。”
护士颇为惋惜地看着他。
那表情逗笑了裴纪也,他擦完,把毛巾还给对方,多解释了一句:“真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你……”护士欲言又止,“那个……就是……有必要的话还是求助一下精神科,不用强颜欢笑,也不要讳疾忌医。”
“好,我知道了。”裴纪也莞尔,片刻又解释,“不过我真没事。”
他说完便进了门,还随手把病房门关上了。
女人就坐在病床上,泛黄的发丝粘在她瘦弱的脸颊两侧,面目狰狞地骂着裴纪也。
仔细看,能看到她腰部以下已经不剩多少了,正因为如此,她能张牙舞爪的部分只有两条胳膊。裴纪也绕着病床走,并不怕她再扔什么东西过来——横竖能扔的只有枕头了。
他走到靠阳一侧的小沙发前坐下,安静地看着女人骂人。
她应当是很美的,只是病痛让她瘦脱了型,让裴纪也有些想不起她昔年的影子。
女声高高低低,恶毒又愤怒地骂了许久,才逐渐安静下来。裴纪也看了眼时间,距离他进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妈?”
“……抱歉。”低哑的女声。
裴纪也一愣:“妈?”
“妈妈病了,妈妈不该凶你的……”
女人絮絮叨叨地道起了歉,一会儿说到现在,一会儿说到从前,她说话没什么条理,内容跳跃,像是冷静了,又好像没有。
但这已经是近些年裴纪也听过最冷静的话了,他这才明白,原来护士说她好转了并不是在哄他。
“抱歉”——这两个字,他是等了多少年了呢?
裴纪也有些恍惚。
“但是,妈。”他眸光闪烁,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呢?”女人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裴纪也怔怔地看着她。
“——哦,对了,不过,你的弟弟快出生了。”她微笑着低下了头,抚摸着自己瘦到几乎凹陷的腹部。摸着摸着,她似乎怀疑起来,表情渐渐变得恐慌,“不,我怎么感觉不到他呢?纪也,纪也,你还记得你的弟弟还有多久出生吗?”
裴纪也没有弟弟,只有裴泽有。他垂下眼,心知眼前的女人思绪混乱,虽然没有记错名字,但大约又将他当成了哥哥。
……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和女人不同,这里的确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孩子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原本平坦的小腹不可避免的多出了一层薄薄的赘肉。
“还有七个月呢,妈妈。”他平静而机械地回答着母亲的话,“摸不到他是正常的。”
“这样啊。”女人明显松了口气,又开心起来。她给裴纪也说着她为这个新生儿做的准备,笑容恬静而甜蜜,就好像……就好像裴纪也出生之前,她真的如此努力过。
护士过来敲门,提醒手术时间;裴纪也有点待不下去了。